千絕峰頂西南角的森林中有兩間毗鄰的破舊茅屋,茅屋是以藤草編制成墻、竹木為骨架搭建而成。
從空中看去,四周全是參天巨樹,唯獨這兩間茅屋的周邊被開辟出了一方小天地。
又是一個有星無月的夜晚,峰頂的茅屋中一燈如豆。
青竹筒中的松脂“燭火”跳躍飄忽,明滅不定。明黃色的光雖然不是很明亮,在這寒冷孤寂的夜晚,卻也照出一室溫馨。
屋內的陳設十分簡陋,原木簡單拼湊而成的木榻上鋪著一張破舊的竹席,榻邊有一個原木樹樁,樁面還算平整,上面放著兩個青綠色的小竹筒。其中一個竹筒內盛滿了琥珀色的松節油,另外一個空空如也。
范離推開殘破不堪的窗子深深吸了口氣,抬頭仰望夜空,他的心中一片寧靜。
窗外依然是白茫茫的冰雪世界,屋檐下結滿了冰棱,空中飄散著細小的雪花,分不清是正在下雪還是夜風卷起的雪沫。
回想前世的過往,他發覺多數時候自己過得其實并不快樂。
或許師傅的思想太過深邃,間接也影響了他,以至于他很早就意識到所謂的拼搏奮斗,到頭來終究不過是在有限的生命中追求著同類的崇拜與認同。
他有些時候很羨慕那些充滿的欲望的人,覺得他們活得很純粹,簡單且又直接。
一陣山風吹來,吹散了他對前世的回憶。眼前這一方小天地與世隔絕,未嘗不是一種別樣人生?這個世界或許并沒有他想象中那么糟糕。
他的嘴角不禁溢出了一絲笑意,忽然想起了辛棄疾的一首詩詞,于是趁著寒夜無人輕吟了出來:
不向長安路上行,卻教山寺厭逢迎。
味無味處求吾樂,材不材間過此生。
寧作我,豈其卿,人間走遍卻歸耕。
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鳥山花好弟兄。
腹中突然傳來一陣咕咕聲,頓時將他從裝逼的意境中拉回到了現實,他摸著肚子自嘲一笑,似乎在嘲諷自己的天真與幼稚。
對著窗外狠狠吐了口唾沫,他心中暗道:“老子前世活得太復雜了,這輩子我一定要做一個簡單、直接、充滿欲望的快樂男。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才應該是我的追求與夢想……”
“詩是好詩,只是從你口中吟出卻不倫不類。”
隔壁一間茅屋的窗子這時也被輕推了開來,慕青來到窗前看著他,臉上帶著難言的笑意。
沒有驚訝和意外的表情,范離朝她看去,笑道:“你覺得像我這樣的人不應該有這種返樸歸真的思想境界?”
“你這凡人總算還有點自知之明,你才多大年紀,怎么就走遍人間了?”慕青笑道。
“在這峰頂做個勞改犯其實也挺不錯,除了沒飯吃。”范離的眼神中有一絲玩味,“已經兩天沒吃過東西了,你不餓嗎?”
慕青神情淡然說道:“我可以辟谷數十日,不需進食。”
“這么看來修行還是有點好處的,身為一個饑餓的囚徒,至少現在我很羨慕你修行者的身份。”范離說完,肚子又對他發出了幾聲抗議。
“那天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她非殺了你不可?”慕青問道。
“不可說,不可說。”范離連連搖頭,嘴角溢出神秘的笑意,“我還沒有謝謝你,若非你及時出手相救,恐怕我這條小命當時就交待在那個蒙面女子手上了。”
“每次問起,你都這樣回答。”慕青說著皺起了眉頭,不悅道:“我雪山劍宮與飄渺宗門淵源甚深,絕不至于連我也被一同囚禁了起來……一定是你得罪了她。”
“知道你被我這個凡人給連累了,你的情誼日后我定當厚報,話說回來,那女子真是很過分,難道她不知道凡人是需要吃飯的嗎?這兩天真的餓死我了。”
范離說著說著又開始抱怨起來:“修行者很了不起嗎?讓我種藥我理解,為什么還要砍柴?她不是不用吃飯嗎?不給飯吃,還要關我半年,打算留我在這里給他當相公嗎?豈有此理啊……”
慕青掩唇笑道:“你倒是想得美,人家可是飄渺宗門的宗主,世間神仙般的人物,豈會當你的相公?沒飯吃你不會去林中獵取些野物來充饑?
“我倒覺得她不殺你已經算是仁至義盡,往后你可千萬別在背后說她壞話了。”
范離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盡量讓自己不去想饑餓的話題,道:“我一個凡人沒能力跑,你雖然不是她的對手,好歹也是個修行者,逃跑總應該能做得到吧?為何不走?”
慕青道:“她已經在那山洞口布下了禁制法陣,我只能攀崖而下,除此之外再無別的出路。”
范離眼神中流露出一絲關切,問道:“你有高來高去的本事,攀崖而下應該難不倒你吧?”
“你有所不知,她答應我會讓門下弟子送一枚丹朱異果去雪山劍宮,但我必須留下來接受私闖飄渺禁地的懲罰。”
“哦……原來不是因為我而留下來的。”范離的笑容很燦爛。
慕青聽得一愣,惱道:“你一個凡人小子,想什么呢?餓死你最好,省得我每晚要聽你發牢騷。”
范離連忙舉手投降,笑著道歉:“我錯啦,我錯得很離譜,竟然妄想天鵝來吃癩蛤蟆肉,你別生氣了。”
看著慕青惱羞成怒的樣子,范離心中忽然升起了一絲暖意,這冰雪的世界仿佛也變得不那么寒冷了。
前世的他雖然比較享受孤獨,主要原因還是他不喜歡人與人之間為了彼此利益而虛假客套的感覺。而這一點在慕青身上他完全感受不到。
這女子顯然比此刻的他無論哪方面都要強上許多,自然不會有求于他,這種純粹的友誼是他一直向往并且渴望得到的。
之前他一直沒有仔細看過慕青,這一刻他忽然覺得眼前這青衣女子不僅僅容貌出眾,更難得的是她的真誠。
她確實很美……范離這樣想著,一時間有些迷醉。
“你一直看著我做什么?”慕青忽然發覺他的眼神有些迷離,皺眉道。
范離頓時清醒過來,連忙搖了搖頭,揮去腦中不切實際的幻想,“你不讓我唱歌,難道現在已經升級到連看看也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