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院時代
十三歲念完小學,我便在第二年的春天進入京都府立畫院。
明治二十一年,一個叔叔深深地責備母親:“女孩子去畫院學習成何體統。”但是母親卻反駁道:“這是小津喜歡的事呀。”她沒有聽從叔叔的勸告。
學校的校址現在就位于京都旅館附近,當時校園周圍有大片大片的花圃。
而且學校前面就有鮮花店,我們經常去那兒買鮮花寫生,有時就直接去花圃里現場畫畫。
那時的畫院生活悠閑自在,很多學生并沒抱著一定要當畫家的目標,就順其自然地入學了……
還有的家長覺得“我家孩子體質弱,就讓他學畫畫吧”。
現在的畫家要是沒有足夠的腕力和健康的身體是從事不了這一行的,但是在當時普通人眼中,畫畫貌似是這種程度的“消遣工作”。所以,從這種思想里很難誕生具有一腔熱血的藝術家或充滿生命力的藝術作品,后來從畫院畢業的學生也鮮有出人頭地的人物。
我們的校長吉田秀谷先生,還兼任土手町府立第一女子學校的校長。
學校設有四間教室:東宗、西宗、南宗、北宗。教室名聽上去像佛教學校。說起這東宗北宗來……
東宗,學習柔美風格的四條派,主任老師是望月玉泉。
西宗,學習新興的西洋畫也就是油畫,主任是田村宗立先生。
南宗學文人畫,巨勢小石先生任職主任老師。
北宗是蒼勁有力的四條派,主任是鈴木松年先生,他是一流的繪畫大家。
我在北宗班學習,師從鈴木松年先生。
剛入學,學生要學畫“一枝花”,即描畫山茶花、梅花、玉蘭等。老師分發八開、共二十五頁的宣紙范本,學生照著范本臨摹,再上交給各自的老師檢查。老師一一修改完,學生再謄抄一遍。如果二十五頁的繪畫考試全部順利通過,學生就可以從六級升入五級。
到了五級,學生要畫一些比“一枝花”稍有難度的畫。
晉升到四級就要畫鳥類、蟲類,然后畫山水、樹木、巖石這類構圖復雜的景物。最后,升入一級的學生要畫人物像,完成最后這個階段就可以畢業了。
但是我從小就喜歡人物畫,總是畫各種人物。如果按照學校的規定,我必須按部就班地在第一階段畫一枝花,這顯然不能滿足我。
于是在每周一節的作畫課上,我就畫人物畫稍稍犒勞自己一下。
讀了報紙上登載的新聞事件,我就立刻描畫下來,所以我每周畫的人物畫就像繪畫版的時事解說。
有一天,松年先生對我說:
“想畫人物畫是好事,但是不能違逆學校的規章制度,如果你那么想畫人物畫,就在放學的時候來我的畫塾吧,你可以借借參考資料或看看畫兒。”
我聽了高興極了,一放學就跑去松年先生在東洞院錦小路開辦的畫塾,在那里盡情地畫畫,或看別人畫各類人物。
當時我上的那所學校里只有一百個學生,但是吉田秀谷校長先生卻在演講時很開心地說:“畫院也實現了重大發展,我們的學生終于達到了一百名了,展望日本畫壇,這實在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足見這在當時是多么稀罕的事。
不久,學校實施改革。
除了繪畫課,還增設了陶藝紋飾和工藝美術的課程,這引來了正統美術派老師的強烈反對:
“我們學校沒必要培養唐津燒或手工藝的職人。”
因此,老師們和學校發生了糾紛,教繪畫的老師有一大半都同時辭職了。
松年先生那時也是反對派,他從學校辭職后,我也跟著他棄學了。之后,我去了松年畫塾學習。
這么一來,我就不用再畫一枝花、鳥兒、蟲兒,可以無拘無束地繼續深造人物畫的畫技。
當時,狩野派或四條派中有很多人畫花鳥山水動物,幾乎沒什么人涉獵人物畫。
應舉派里倒是偶爾有人畫,不過描寫女性方面的參考畫作太少了。
我一有空就四處奔走,去博物館、神社、寺廟里欣賞秘藏畫,然而能供我參考的畫卻寥寥無幾。
“你想畫的東西在京都是找不到參考資料了,真同情你。”
松年先生經常這么安慰我,他盡自己所能,借給我畫稿或可供借鑒的圖畫。
他本身擅長山水畫,所以也沒有多少人物方面的參考圖。
那時京都有如云社,每月舉辦京都畫壇聯合的展覽會,地點就在現在彌榮俱樂部旁的有樂館。展會的負責人從寺廟和收藏家那里借來珍品,作為參考畫展出。這可幫了我大忙,我每個月必定去畫展畫縮圖,從沒錯過。
只要聽說美術俱樂部里有拍賣會,我立刻帶著紙和文具筒奔赴現場。
到那兒后,我就求人家讓我臨摹那些拍賣畫。我一邊擔心會不會打擾來看競標活動的客人們,一邊臨摹。
對比曾經的種種不如意,現代人真是幸福,不論是文展還是院展都會展出特別多的人物畫,不會為找不到參考畫犯難。在我那個年代,如果不這么做就看不到參考圖了。
一直在這種不自由中,堅持以人物畫自成一派的我,取得了不錯的修業成績。
現代人很幸福,能夠輕而易舉地獲得參考畫,也不用那么辛苦就能順利畢業,所以你們必須常懷一顆自省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