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踏歌近日總是在做同一個夢。

一個又一個，拼接起來，成了一個連續的夢。

他夢到了水滄笙，以及化以澤，還有隱云宗。

夢里，水滄笙穿著一身象征著隱云宗長老的翠青色袍子，搖著一把折扇，站在隱云宗上一任宗主的身側，地位卓然。

他眼眸清冽而深邃，一如萬年不化的冰川寒流，身姿挺拔，筆直若松，面若玉冠，引得無數女門人對他芳心暗許而片葉不沾。

宗主云寧也非常器重他，宗內各大事物皆交手與他，甚至連自己的兩個孩子，也一同由他教導。

他還帶領著一眾優秀弟子，為隱云宗奪得了無數榮耀！

連蒼生殿在當時隱云宗的光芒之下，都顯得黯然

“我隱云宗有滄笙兄此等人才，實乃宗門之大幸！”

他在宗門內風光無限，受萬人敬仰。

但是……

凌踏歌在夢中看到了……

云斐。

他是被隱匿身份的水滄笙親手打傷，拋在那日云白的必經之路上的。

云斐，是他水滄笙一手引進隱云宗的。

是他誘導云斐產生的執念與心魔。

也是他，告訴了云斐如何除掉宗云寧夫婦，把云白兩兄弟和整個隱云宗據為己有……

甚至，連青楓劍，都是經他的手煉制的。

他將云青楓的尸骨鑄入了劍中，交給了云白。

他說：

“云斐宗主說，你們兄弟自小一起長大，他著實不忍讓你們分離，便讓這把……青楓劍，永遠陪著你。”

云白聽到這柄劍的名字，瞠目欲裂：

“阿楓……”

“云斐，你該死！你該死！啊啊啊！！”

云白雙目通紅，多日的折磨已讓他虛弱不堪，連喘氣都費勁的他此刻卻歇斯底里地咆哮。

如此憤怒，如此悲傷，如此絕望，形若瘋魔。

他恨死了云斐，但他更恨自己……

為什么，他這么弱小，弱小的連愛的人都保護不了……

他十指用力抓在地上，劃出十道淋淋血痕！

夢里的一切都無比清晰，清晰到能看到水滄笙輕輕顫動的眼睫，和他眼中的若有所思。

他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神情有些恍惚和惆悵。

水滄笙突然俯下身，靠近了云白。

“你想要報仇么？”

云白一愣，像個木偶一般僵硬地抬起頭，怔怔地看著他。

他看著這個昔日對他悉心教導，溫柔親和的師長，突然睜大了眼睛，一下子暴怒地推開他：

“滾！我不會相信你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叛徒！”

水滄笙看起來有些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瘦弱的云白推到，跌在地上。

“我父親對你那么好，我們兄弟兩個那么信任你，敬仰你！還說什么以后要成為像你一樣的人！哈！”

他凄慘一笑，充滿了自嘲的意味，黑漆漆的雙眼看著他，滿是失望和痛苦：

“隱云宗從來沒有對不起你！我們云家從來沒有對不起你！”

水滄笙坐在骯臟的地面上，血跡與灰塵沾染了他冰藍的衣袍。

在囚牢內昏暗的光線中，他看起來有些落寞和悲傷。

“我……”他顫了顫嘴唇，想要說些什么，卻像知道自己無論說什么都顯得那么蒼白無力，最后也只是說出一聲：

“對不起……”

云白看著這一幕，內心有些動搖。

他有些不知所措：

“你……”

“我知道我沒有再讓你相信我的資格，我也沒有奢求你的原諒。”

“你們云家的恩情，我水滄笙永世難忘。”

“但是云斐……”

“他拿化以澤做要挾我的把柄。”

“藥長老？”云白看起來有些相信了。

“對，若是我不聽從他的差遣，化以澤就……”

他一咬牙，沒有說下去，但云白也聽懂了。

“怎么會……”

“對不起，但我別無選擇。”

“化以澤，是我最后一個……故人了。”

水滄笙手撐著地面緩緩起身，垂著眸子。

“我可以助你，手刃云斐。”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像是虛無縹緲的風溫柔的拂過云白的耳畔，亦像從地獄中撲出來的枷鎖，死死的拴住他，將他拖入復仇的熊熊火海，萬劫不復。

……

水滄笙走出了囚牢，囚牢外，一個人正倚著墻，一身青衣，斜目睨著他。

正是水滄笙口中被云斐用來當要挾他的人質，化以澤。

“嘖嘖嘖，真是狠心吶~”化以澤沖他挑了挑眉：

“那么利用別人對你的信任，你當真心安？”

“有何不安？”水滄笙瞧都不曾瞧上他一眼，擦著他的肩邁了過去：

“只要我的目的達到便可。”

“哪怕怨魂纏身，萬劫不復？”

“哪怕怨魂纏身，萬劫不復。”

化以澤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我突然覺得，跟你這種人為伍，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水滄笙停下腳步，卻也沒回頭瞧他：

“你怕我為了自己的目的殺了你。”

“呵……吾族一脈單傳，子弱冠而父死……”

“我家可就我這么一根獨苗，當然得惜命了。”

“那你大可放心，契約已立，饒是我也改不了。況且……”

“至少未來百年內，我仍需你的協助。”

“誒嘿嘿……”化以澤突然變了個臉，掛著猥瑣的笑容搓搓手：

“那你再立個誓怎么樣？比如要是對小爺有一點殺心就神魂俱滅什么的~”

完完全全的蹬鼻子上臉！

“……”

水滄笙沒理他，直接走出了潮濕陰暗的地牢。

化以澤在后面伸長了脖子嗷著：“好你個王八蛋水滄笙！！沃日你仙人板板！你丫的果然想過殺了小爺是不是！！！”

……

夢境在化以澤罵罵咧咧不堪入耳的聲音中結束了。

凌踏歌起身的第一件事就是揉了揉發疼的眉心。

姓化的嘴是真的聒噪……

也難怪水滄笙曾經想要殺了他。

凌踏歌知道，這不是什么虛無的夢。

這是他自小便有的能力，可以在夢中回顧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不過也有限制。

夢境隨時可能被中斷，且若要知道一個人曾經在何處發生過什么，需得去過那人記憶最深刻之處，方能知曉些許片段。

這次的夢，沒有斷斷續續，說明了夢里出現的場景，是他曾經去過的一些地方。

隨著他一點點長大，能力愈發的強大了起來。

夢中都是真正發生過的事情。

在水滄笙還是隱云宗至高長老之時。

他之前就已知曉，水滄笙曾經在隱云宗滯留過一段時間。

但他不曾料到，水滄笙竟一手促成了隱云宗的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