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光歷41072年，6月22日，大雨。

今天我又發現了那樣的事。

第一次看到那樣的事，是在我七歲的時候，也可能是八歲的時候。

遭難的是我當時的一個小伙伴。

虞四在他家中排行老四，所以我們都叫他虞四。至于他的本名，這么多年過去了，大家已經不愿提起了。

那天，我們正在河里游泳。說是在河里，其實離岸邊并不遠。河水沒有很急，我們倆的水性也很好。我后來之所以能當救生員，跟那時候的鍛煉是分不開的。

在那之前，誰也沒想過會發生那樣的意外。

我確定我們前一秒還進行過對話。不管是從前有人問起那事，還是要我現在說，我都會這樣說。然后下一秒，虞四就不見了，準確來說應該是“消失了”。當然，我不會蠢到跟別人這樣說。所以，后來虞四這事就成了“失蹤事件”。

我沒有看錯。當時我們都在水面。我們能夠看到對方的臉。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們還討論了中午吃的兔肉。聊著聊著，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見了。

當我意識到這難以置信的事實時，我一下子就慌了。我連忙翻身到水下尋找虞四的蹤跡。

當時就只有我跟虞四兩人一起出來玩，周圍沒有認識我們的人。因情況復雜，我甚至不知道該向誰求救。這種事情，說不清楚。而且當時的情況十分緊急，如果虞四真的溺水，我必須快速將他救起。所以，我選擇獨自尋找虞四。

在水下，我并不能看得很清楚。我已經盡力去尋找了，但最后還是沒有找到他。這件事便成了我的一個心結。

后來，虞四的家人知道了虞四在失蹤前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因此遭受了不少責難。但因為始終找不到我與虞四的失蹤有關的證據，再后來也沒有人向我詢問此事了。只不過，虞四的家人肯定自那時便恨上我了。

當時最讓我苦惱的，并不是其他人的眼光，而是事情的真相。那個時候，我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虞四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活不見人，死不見尸。在虞四失蹤之后不久的一段時間里，有不少人都到河里去打撈過。其中不乏能人。可就是沒有個結果。這事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但對我來說，那道檻我始終過不去。出事的是我的好兄弟，至少對于當時的我來說。而且當時我就在他的附近。我不可能無動于衷。所以，在那之后，我一直在調查虞四消失的真相。后來我選擇以救生員為職業，也和此事有關。

調查并不如我當時想象的那般順利。在那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甚至毫無頭緒。類似的事情并不經常出現在我的眼前。之前就了解內情的人，確實也沒有必要告訴我真相。

真相仿佛掩藏在了迷霧當中，又或者它就是迷霧本身。

后來因為另一件事，我才逐漸摸索出了一些規律。

那已經是我來到這座城市之后的事情了。出事的是我的一個朋友，就是開飯館的那個。

芮俊雄是個很開朗的人。在剛來這座城市的一段時間里，我曾向他請教過很多問題。

他養過一只貓，黑色的，眼睛會發光的那種。我到現在都不知道它的名字。準確地說，是我還沒來得及問。

芮俊雄很喜歡做飯。我就是在他開的飯館跟他認識的。他最喜歡的就是研究新菜式。他會做一些奇妙的嘗試，有時成功，有時失敗。不過，即使是失敗的作品，我也覺得十分有趣。尤其是在一部分食材的選擇上，他有時還會征詢我的意見。這讓我在吃到他做的難吃的新品的時候也沒有立場吐槽。那種時候，我們只能一起哈哈大笑。

同樣一道菜，即便再好吃，如果讓我連續吃上幾天，我也會想換換口味。只有在芮俊雄的飯館，我每次都可以品嘗到新花樣。這讓我省去了挨家尋找的麻煩。當然，我也經常主動來飯館幫一些小忙，雖然芮俊雄很可能不知道他給我帶來了多大的好處。

直到有一天，芮俊雄他消失了。這一次，又是當著我的面。

這對我來說，還是太突然了。

這一次，我跟芮俊雄就坐在同一張桌子的對面，我們倆之間的距離比當初我跟虞四之間的距離更近。我們能清楚地看到彼此，交流起來也不受任何噪音的干擾。所以，我這次完全確認芮俊雄真的是憑空消失了。

這不是什么障眼法。他就在我夠得著的地方。雖然我在第一時間楞了一下，但我之后很快就伸手去撈了一下。然后，最后一絲希望也破滅了。就在芮俊雄剛才所在的位置，我大概只碰到了空氣。

一個大活人，就這么沒了。

我當時就嚇壞了。

我無法直接描述出那種恐怖。那就好像，你下班回家，剛關上大門，卻發現自己走進了某種不知名怪獸的口中。轉眼之間，全都變了，而且無法解釋。基本認知的顛覆，大抵就是如此了。

我想我當時可能有點缺氧，暈得不行。當時的一些具體想法，我現在已經記不太清了。唯一確定的是，我努力回想了芮俊雄消失之前的一切言行。

我記得當時桌上擺著芮俊雄的最新作品。“暗黑麻辣牛肉粉”，芮俊雄是這么叫它的。我們兩個一人一碗，一邊吃，一邊討論。

我很喜歡其中麻油的味道。但我覺得芮俊雄有點把它弄得過辣了。牛肉很嫩，粉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湯的顏色比較暗。除了調味品，芮俊雄還往湯里加了一些藥材。

我不太懂這些。但芮俊雄有多次制作藥膳的經歷。他應該不會出什么岔子。而且，我也吃了。所以，肯定不是食物的問題。

在芮俊雄的右手邊，有一盒喝了一半的酸奶。當時的我完全沒有在意這種小細節。之后我有想過是否有可能芮俊雄做的牛肉粉跟那盒酸奶產生了什么不良反應，但我很快就否定了這種猜想。理智告訴我，即使那碗牛肉粉跟那盒酸奶能夠產生什么不良反應，也頂多就是讓芮俊雄吃壞肚子，絕不會直接造成整個人消失這么離譜的事。

我在腦袋里濾過了芮俊雄的每一個動作，沒有發現任何異樣。所以，我在后面的時間里把調查的重點放在了他說過的每一句話上。

按照常理，芮俊雄說的最后一句話無疑是最可疑的。離他消失時間越短的話，越可能導致他的消失。

他的最后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永遠都不會忘。

“三瓶。”

沒錯，這就是芮俊雄最后留下的話，只有簡簡單單兩個字。我才疏學淺，實在想不出這兩個字怎么能讓一個大活人消失。所以，我又繼續往前面回想。

起因是這樣的，在他回這句話之前，我剛好問他前一天晚上在我走之后自己又喝了幾瓶酒。在芮俊雄消失的前一天晚上，我們倆一起嘗試了他的另一款新品——燒烤大雜燴。當然，我們倆也一起喝了點小酒。因為第二天還有工作，所以我就先走了。我走的時候，芮俊雄還沒吃完。

這也是我跟芮俊雄聊過的最后一個話題。

在這之前，我們還聊到了有關夜宵的話題。芮俊雄想要拓展夜宵業務。現在白天與夜間的活躍人數越來越趨于平衡，人們在夜間的餐飲需求越來越多，有芮俊雄這種心思的飯店老板不在少數。

我最近吃早餐的時候，發現往往“更早”或“更晚”的時候會遇到更多的人，而在越接近傳統早餐時間遇到的人越少。

上白班的人的上班時間越來越延后。我祖父那輩的人年輕的時候都是早上8點準時上班。我父親那輩的人年輕的時候多半都改成了早上9點上班。到了我這一輩，早上10點上班都是比較早的。有的單位基本上早上來報個到就可以吃午餐了。而且我從新聞里看到，有不少大公司都計劃著從明年開始取消早班，讓員工們吃過午飯才開始一天的工作。

現在還每天吃早餐的，多半是一宿沒睡的。他們的早餐特別早。還有一些是像我這種起得“早”或者睡眠質量差的，我們的早餐一般比較晚。那些睡眠正常的人不會吃早餐，他們起床后的第一頓飯通常是午餐。

我努力分析了芮俊雄的每一句話，并且結合了我與他之間的對話，卻仍然無法發現那個能夠導致芮俊雄消失的真正原因。我甚至開始懷疑他的消失是否跟他的言行有關。最后將目標鎖定在“三瓶”上，也是無奈之舉。

因為今天又發現了那樣的事，雖然那樣的事一直隱約的到處都是，我獲得了一次重新調查的機會。我不想浪費這次機會。這一次，我希望能夠查出真相。

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