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丹陽有猛虎
- 流華錄
- 清韻公子
- 8194字
- 2025-06-07 23:53:04
帳外,那數十名隨孫堅而來的丹陽銳卒,身形在昏暗中如同凝固的山巖。主將的決意如同無形的號令,他們雖未發出一聲吶喊,卻幾乎是同一瞬間,布滿繭子的手掌穩穩按住了腰間環首刀的刀柄。身體微不可察地前傾,足下生根,肩背的肌肉在粗布戰襖下虬結繃緊,仿佛數十張引而未發的強弓,沉默中積蓄的力量,讓周遭的空氣都為之凝滯,只待那一聲撕裂夜色的弦音。
朱儁的目光落在孫堅身上,那眼神深處,疲憊的底色之上,終于燃起一絲久違的亮光。他深知此子。孫堅,孫文臺,出身并非吳郡冠族,其家不過富春一縣尉,然此人胸中自有丘壑,膽魄雄烈,更難得是那份于亂世中淬煉出的果敢與堅毅,恰似一頭蟄伏于草莽的猛虎,只待風云際會。值此長社危局,四面楚歌,正需這等銳不可當的鋒芒,去撕開那厚重如鐵幕的包圍!
戰場,終究是甲胄與鋒刃的修羅場。欲破敵陣,斬將奪旗,非披堅執銳、悍不畏死的重甲銳卒不可為。環首刀需膂力雄壯者方能揮砍如風,重甲亦需強健體魄才堪負荷沖殺。遍觀此間,除去這些自揚州血火中殺出、筋骨如鐵的丹陽猛士,朱儁帳下,又有何人能擔此鑿陣先鋒之重任?
中軍大帳內,青銅雁魚燈的火苗跳躍著,在朱儁清癯的臉上投下明暗不定的光影。他與幾位心腹掾屬低聲計議,聲音壓得極低,唯恐驚擾了帳外那緊繃的寂靜。最終,枯瘦的手指在粗糙的輿圖上一頓:“便如此。文臺領本部三屯為鋒矢之首。”
“關其、唐榮、李希,”他目光掃過侍立帳角的三名魁梧屯長,此三人皆是他從敗軍中收攏、歷經血戰的老卒,麾下三百健兒亦是軍中僅存的重裝步卒精華,“爾等率所部,盡披雙扎甲,配百煉環首刀,緊隨文臺之后,為其羽翼,鑿穿敵陣!”
“諾!”三人抱拳低應,甲葉輕響,眼神如刀鋒般冷硬。
子時,月隱星稀,長社城西門悄然洞開。夜幕籠罩大地,星光寥落,唯有月光透過層層云霧,冷冷灑下,似一抹清冷的銀輝。長社城的西門,無聲無息地向外開啟,兩支精銳悄然出擊。它們并未如洪流一般匯聚,而是如同兩條細長的毒蛇,蛇形蜿蜒,低伏地面,迅速分左右兩翼,悄無聲息地撲向波才的營地。
沉重的馬蹄聲被厚麻布包裹,踏在濕滑的春泥上,發出的聲響沉悶,仿佛遠處隱約的雷鳴。黑夜中,這些馬蹄聲如滾雷般接近,卻又因被軟泥吸納,難以察覺到絲毫震動。每一次踏步,地面微微震動,仿佛大地也在為這場即將來臨的血戰低沉呼吸。然而,敵營的外圍很快出現了截然不同的風景——高大厚重的拒馬鹿砦和深深的塹壕,恰似一張兇狠的巨口,牢牢橫亙在兩軍之間。
長社城西南五十里,潁水之畔那片被踐踏得泥濘不堪的緩坡高地,此刻已化為一片由人潮、木柵與土壘構筑的森嚴壁壘。這里的主人,正是那位令整個豫州官軍聞之色變的名字——波才。
波才其人,非是尋常揭竿而起的草莽。他身形魁梧,骨架粗大,常年的風霜在他黝黑粗糙的臉上刻下深壑般的皺紋,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銳利,如同盤旋在亂葬崗上空、伺機攫取腐肉的禿鷲。他出身潁川郡府小吏,熟稔文書律令,更洞悉這龐大帝國肌體深處的腐朽與虛弱。當張角的符水與讖言如野火般蔓延時,波才嗅到了改天換地的契機,其組織才能與鐵腕手段迅速在豫州黃巾中脫穎而出。
當初汝南太守趙謙率郡兵倉促迎戰,被波才誘入潁川與汝南交界的丘陵地帶。波才親率精壯伏于隘口兩側高地,待官軍半渡,滾木礌石傾瀉而下,繼以如蝗箭雨。趙謙所部頓時大亂,甲胄在滾石的撞擊下扭曲變形,士卒哀嚎遍野,最終僅以身免,狼狽逃回治所平輿,汝南門戶洞開。
潁川太守李旻(注:史載波才所殺潁川太守為李旻),更是波才刀下顯赫的亡魂。李旻自負勇略,欲憑堅固城防據守陽翟。波才卻并不強攻,而是驅使裹挾的流民晝夜掘地道,同時以繳獲的少量床弩(漢代大型弩機,需多人操作,威力巨大)持續轟擊城垣薄弱處。地道貫通之夜,精銳黃巾力士自地下涌出,內外夾擊。陽翟城破,李太守在郡府大堂力戰至最后一刻,血染印綬,其佩劍(一柄裝飾華麗的玉具劍,劍格鑲嵌綠松石,劍首為蟠螭紋玉飾——此類高級官員佩劍形制在漢墓中多有出土)被波才繳獲,如今便懸掛在他中軍大帳的立柱之上,作為勝利的象征。
若非豫州刺史楊彪,這位出身弘農楊氏、四世三公的貴胄,恰在黃巾爆發前夕被其父、當朝太尉楊賜以“病重”為由緊急召回雒陽,波才的兵鋒,只怕早已讓這位尊貴的刺史背上難以洗刷的敗名,甚至步李旻后塵。
正是憑借這赫赫兇名與實打實的戰果,波才得以統領潁川十萬之眾,成為張曼成麾下最鋒利的矛尖。而他駐扎在長社西南的這座大營,便是他軍事才能與謹慎性格最直觀的體現。這絕非流寇草草搭建的窩棚,而是一座深諳攻守之道、經過精心構筑的戰爭堡壘。
營地最外圍,并非簡單的哨探,而是掘有數道淺而寬的環形壕溝(“塹”),溝底稀疏插著削尖的木樁(“鹿角”),溝沿散落著大量四足尖刺、狀如蒺藜的鑄鐵暗器——鐵蒺藜(漢墓及邊塞遺址出土極多,專用于阻滯步兵騎兵)。這些障礙物在月光下泛著冰冷的幽光,形成第一道死亡地帶。
壕溝之后,是連綿不絕、以粗大圓木交叉捆綁構成的拒馬(漢代稱“鹿砦”或“枑”)。這些拒馬并非隨意堆放,而是相互勾連,層層疊疊,高低錯落,構成一片縱深數十步、犬牙交錯的死亡森林。拒馬空隙間,同樣灑滿鐵蒺藜,更隱蔽地埋設了觸發式的繩套和陷坑。任何試圖快速通過的騎兵或步兵,都將在這里付出慘重代價。
穿過拒馬區,才是真正的營寨本體。以碗口粗的硬木深深打入地下,構成堅固的木柵寨墻。木柵內側堆砌夯實的土壘,形成可供士卒站立射擊的胸墻。寨墻并非直線,而是依據地勢起伏,形成利于交叉火力支援的折角。
沿著寨墻內側,每隔數十步便矗立著一座以粗木搭建、高逾兩丈的簡易箭樓。箭樓頂部平臺寬闊,可容納數名弓箭手或弩手,視野覆蓋拒馬區及營外開闊地。這些箭樓在夜色中如同沉默的巨人,監視著營地的每一寸邊緣。主要的幾處營門,皆以雙層厚重原木加固,外包生牛皮防火,門內側設有粗大的橫木門閂。營門兩側箭樓更為高大,形成交叉火力點,控制著狹窄的通道。
營內通道并非直來直去,而是曲折蜿蜒,重要節點如糧草囤積處、馬廄、波才中軍大帳周圍,皆設有矮墻或拒馬分隔,形成多個可獨立防御的小區域。夜間巡邏隊手持火把,敲擊著梆子,在營內主要通道定時巡弋。
得益于連克郡縣,波才軍中裝備遠非尋常黃巾可比。精銳的“黃巾力士”營,多著繳獲的漢軍制式皮甲或簡陋的木甲(以多層硬木片綴成,出土于漢代邊塞),手持鋒利的環首刀(大量漢墓及戰場遺址出土)或長戟(“卜”字形鐵戟頭為漢代常見)。弓箭手雖良莠不齊,但數量龐大。
豫州富庶,攻破多處官倉后,營內囤積的粟米堆積如山,以草席覆蓋,露天存放。宰殺的牲畜骨架隨處可見,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牲畜糞便與劣質油脂混合的復雜氣味。
與想象中流寇的混亂不同,波才治軍頗重法度。營中雖人聲鼎沸,喧嘩不斷,但各營分區明確,士卒歸建有序。白日可見成隊列的士卒在營內空地進行簡單的矛陣操練,呼喝之聲頗有聲勢。
波才的中軍大帳,位于營盤最核心的高地。帳外矗立著一面巨大的黃色“天公將軍”纛旗,旗下數名身材異常魁梧、身披雙層皮甲、手持長柄戰斧的親衛(類似“黃巾力士”中的精銳)肅然而立,眼神兇悍如野獸。帳內陳設相對簡樸,卻透著肅殺之氣:一張鋪著粗糙獸皮的矮榻,一張堆滿簡牘(多為繳獲的郡縣戶籍、倉稟圖冊)和一塊繪制著豫州山川城池的簡陋木版輿圖的案幾。案角,便醒目地懸掛著那柄屬于潁川太守李旻的玉具劍,劍鞘上的綠松石在帳內油燈下閃著幽冷的光。
波才此刻正俯身于輿圖之上,骨節粗大的手指劃過長社城的位置,眼神專注而冷酷。對官軍慣用的騎兵突襲,他早已洞若觀火。這耗費心血構筑的鐵桶營盤,拒馬如林,壕塹縱橫,箭塔森嚴,便是他專為扼殺大漢引以為傲的鐵騎沖鋒而設的牢籠!馬蹄踏入此地,便是踏入精心編織的死亡蛛網,任你是丹陽精銳還是北地驍騎,都必將撞得頭破血流,折戟沉沙!他嘴角噙著一絲近乎殘忍的自信,仿佛已看到朱儁的騎兵在層層障礙前徒勞掙扎、被箭雨覆蓋的景象。這片戰場,早已被他經營成吞噬一切官軍希望的泥沼。
馬蹄聲漸近,逐漸在安靜的夜空中響起,帶著一股壓迫感。蹄聲在黃巾營的外圍徘徊,時急時緩,仿佛在掩藏著某種深不可測的意圖。最終,當馬蹄聲逼近至拒馬鹿砦與塹壕前時,突然戛然而止。黃巾營內,警鑼驟然撕裂了夜的寧靜。值夜的士卒被驚醒,慌亂的火把在黑暗中搖曳,映照著一張張緊張且驚慌失措的面孔。士兵們的呼吸急促,手指死死扣住弓弦,卻始終沒有放箭。營內深處,被突如其來的騷動驚醒的波才緩緩披上衣物,坐起身來,靜靜聆聽。他的嘴角泛起一絲冷冷的嘲笑。官軍的騎兵?不過是撞上銅墻鐵壁的困獸罷了。他心中清楚,憑著那層層防線,敵人不過是徒勞撲空,必定悻悻退去。于是,他輕描淡寫地下令各部嚴陣以待,萬不可妄動。
然而,預想中的退去并未如期而至。馬蹄聲再次回響,且依舊如幽靈般不期而至,在敵營外游走、逡巡。時而如驟雨傾盆,時而又如鬼魅低語,四周的黑暗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所籠罩,令人心神不寧。整個夜晚,馬蹄聲未曾停止,時而驟然接近,時而又忽遠忽近,反復糾纏。每一次馬蹄的逼近,都使得黃巾營中守衛的士卒心弦緊繃,手臂因為長時間引弓搭箭而酸麻顫抖。久而久之,那種無休止的緊張,漸漸讓人心力交瘁。
第二夜,馬蹄聲再度如期而至,宛如跗骨之蛆,粘附在他們的心頭。夜空中,那悠長的蹄聲回蕩不息,仿佛有一只無形的手,死死抓住每一個人的神經。
第三夜,疲憊與恐懼已經在營中蔓延。營內的士卒眼窩深陷,精神萎靡,白日的操練亦顯得無力。馬蹄聲不再僅僅是一種威脅,它已成了夜晚無法擺脫的陰影,深入骨髓,令每個人都感受到來自黑暗的逼迫。波才的嘴角不再是那種譏笑,而是一種無力的煩躁與怒火。他無法理解,為什么這無盡的馬蹄聲,竟成了纏繞他心頭的死結,讓這支龐大的軍隊在他精心布置的鐵桶陣中,竟然三夜未曾獲得片刻安寧。
朱儁站在長社城頭,眼望遠方。西南方的黃巾大營,彌漫著躁動與緊張,燈火通明,似乎要吞噬這片黑暗的蒼穹。波才的營地此刻如沸騰的蟻穴,四處閃爍的火光在夜空中搖曳,仿佛深深埋藏的危機正悄然升騰。朱儁面容沉穩,風霜歲月已將他的臉龐雕刻得如同峭壁一般堅硬。他的雙眼深邃,如同古井般幽深,透過這些夜色,他看見了黃巾軍營中不安的涌動。他沒有表情,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唯有那深陷的眼窩,映照出遠方跳動的火光。
枯瘦的手掌輕輕拍在身旁孫堅冰冷的肩鎧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輕響。
猛虎到了出閘的時候。
第六夜,子時。
那如同跗骨之蛆、反復折磨了黃巾大營整整五夜的滾滾馬蹄聲,再次如期而至,如同沉悶的喪鐘,敲打在每一個疲憊不堪的黃巾士卒心頭。營內燈火比前幾夜稀疏了許多,值夜士卒倚著冰冷的拒馬木樁,眼皮沉重如墜鉛塊,手中火把的光暈在濃重的夜色里搖曳不定,映照著一張張麻木而布滿血絲的臉龐。持續的驚擾早已榨干了他們的精力,緊繃的神經如同磨損過度的弓弦,瀕臨斷裂。喧嘩與騷動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死寂般的疲憊,連警鑼的敲擊都顯得有氣無力,仿佛只是履行著最后的形式。
就在這精神最為渙散、防備最為松懈的時刻,真正的殺機,降臨了。
波才大營正門方向,拒馬與塹壕構成的死亡地帶邊緣,陰影仿佛擁有了實體。沒有吶喊,沒有號角,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孫堅,如同一頭從黑暗中悄然現身的獵豹,率先踏入了月光與營火交界的晦暗地帶。他身后,是關其、唐榮、李希三屯精銳——三百重甲步卒,宛如自幽冥中行出的鐵壁。他們身上的雙扎甲甲片在微弱光線下泛著冰冷的烏光,每一步踏下都沉穩有力,卻詭異地未發出多少聲響。足下厚實的草鞋巧妙地避開了散落的鐵蒺藜,手中特制的、包裹著厚布的長鉤桿精準地搭上拒馬,數十人合力,動作迅捷如電,硬生生將一段看似牢不可破的拒馬墻無聲地拖拽開一道豁口!
拒馬之后的第一道塹壕,更非阻礙。數塊厚重的蒙皮木盾被迅速擲入溝底,覆蓋在尖樁之上。孫堅身先士卒,足尖一點盾面,身形如鷂子翻身,已穩穩落在對岸。三百鐵甲緊隨其后,踏盾而過,如同黑色的潮水漫過淺灘,整個過程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直到他們如鬼魅般出現在木柵寨墻之下時,營門兩側箭樓上的哨兵才如夢初醒,發出變了調的嘶喊!
“敵襲——!正門!是步卒!重甲步卒!”
晚了。
孫堅低吼一聲:“破門!”數根臨時削尖的巨大撞木被數十名最雄壯的甲士抬起,裹挾著全身的重量與沖鋒的慣性,狠狠撞向那外包生牛皮的厚重營門!木屑飛濺,沉悶的撞擊聲如同巨錘擂鼓,震得門后頂門的黃巾士卒氣血翻涌!關其、唐榮二人各率一屯精銳,如兩把淬毒的匕首,沿著被撞得劇烈搖晃的寨墻兩側疾進,手中飛鉤帶著凄厲的破空聲甩上箭樓邊緣。甲士口銜環首刀,手足并用,猿猴般攀援而上!箭樓上的黃巾弓弩手倉促間只來得及射出零星幾箭,便被突入樓內的重甲銳卒卷入血腥的肉搏。環首刀沉重的劈砍聲、骨肉碎裂聲、瀕死的慘嚎聲瞬間取代了梆子聲,成為夜的主調。
“轟隆——!”正門在持續不斷的撞擊下,終于不堪重負,向內轟然倒塌!煙塵彌漫中,孫堅的身影第一個撞入!他手中那柄加長加重的環首刀,在昏暗的火光下劃出一道凄冷的弧光,兩名試圖堵門的黃巾力士連人帶簡陋的木盾被劈成四段!熱血噴濺在他冰冷的甲葉上,瞬間凝結成暗紅的冰珠。他腳步不停,刀隨身走,如同一股裹挾著死亡氣息的旋風,直插營盤核心!身后,關其、唐榮、李希三屯鐵甲,如同三股鋼鐵洪流,沿著曲折的通道,向著預定的目標——中軍大纛方向,滾滾碾去!
黃巾營內徹底炸開了鍋。疲憊與驚懼在這一刻轉化為歇斯底里的混亂。衣衫不整的士卒從各個營帳中涌出,像沒頭的蒼蠅般亂撞。倉促組織起的抵抗零散而脆弱,在全身重甲、結陣推進的漢軍銳卒面前,如同浪花拍擊礁石。波才的精銳黃巾力士反應稍快,試圖在通道節點布防,但狹窄的地形限制了他們的兵力展開,反而被漢軍以緊密的盾陣配合精準的刀刺,步步蠶食,留下一地殘缺的尸骸。
孫堅沖在最前,他的刀法沒有花哨,只有最直接、最高效的殺戮。每一次揮刀都帶著沛然莫御的力量,無論是皮甲、木甲還是血肉之軀,皆難擋其鋒銳。一名身披雙層皮甲、手持長柄戰斧的波才親衛狂吼著當頭劈下,孫堅側身避過斧刃,刀鋒自下而上一個反撩,精準地切入對方腋下甲葉縫隙,鮮血如泉噴涌!他腳步不停,刀光順勢橫掃,又蕩開側面刺來的兩桿長矛。他仿佛不知疲倦,每一次呼吸都噴吐著灼熱的白氣,眼神冰冷如亙古寒冰,唯有那柄飲血的環首刀,在火光與血霧中綻放著死亡的光芒。
在戰斗的刀光劍影中,關其的身軀如同一座山岳,鐵骨錚錚。他率領的隊伍猶如暴風驟雨一般撲向波才的親衛營,但一切的熱血與豪情都無法避免那預先設下的陷阱。
營地的地形復雜,狹窄的通道被矮墻和拒馬層層包圍,關其的心頭早有預感,但他并未停下腳步,反而帶領隊伍瘋狂沖殺。他的劍像閃電一般劈向黃巾軍,所到之處,血肉橫飛。忽然,弩箭如雨點般射來,密集的箭矢帶著呼嘯之聲,猶如雷霆落地。關其心頭一沉,心知這是一場惡戰。
“敵人埋伏!”他低吼,揮刀格擋,卻依舊被一支弩箭貫穿肩甲,劇痛讓他不禁倒退了兩步。鮮血從肩部滲透出來,但關其的眼神愈加堅毅,他憤怒地大吼,猛地沖向前方。他深知,若不能迅速突破,眼前的敵人將會蜂擁而至,完全封鎖他和袍澤的退路。
他力敵強弩,身形靈活地躍過長矛的猛攻,卻還是未能完全躲避開一個黃巾力士的刺擊。那支長矛狠狠地貫入他的肋下,鮮血噴濺而出。關其悶哼一聲,身體一震,意識被劇烈的疼痛侵蝕,眼前一片模糊。但他依舊死死抓住長矛的矛桿,用盡全身最后的力氣為身后的士卒爭取時間。
就在這時,三柄環首刀疾如閃電地斬落,將那幾名黃巾力士砍翻。關其微微抬頭,看到是自己的兄弟們從背后支援,心中一陣溫暖。然而,他的身體已無法支撐這股力道,他緩緩跪倒,手中的刀穩穩握著,眼中卻似乎已經看見了那漸行漸遠的旗幟,心中充滿了不舍。他的目光最終定格在那飄揚的中軍大纛上,眼皮一沉,意識徹底失去。
而此時,唐榮也在另一片戰場上與命運激烈搏斗。為了掩護側翼,他帶領隊伍深入敵陣,卻在一處營帳與拒馬交織成的死巷中被困。火焰吞噬了退路,濃煙彌漫,幾乎遮蔽了視線。唐榮緊握環首刀,心頭卻已生出一絲急切的焦慮。
敵人的箭矢如飛蝗般狂射而來,每一箭都帶著致命的力量,幾乎能穿透鎧甲,射入士卒的身體中。唐榮的身后,十余名甲士背靠背結成堅固的陣形,一箭接一箭地擊打在鎧甲上。陣型雖然未亂,但火光與箭矢的夾擊卻讓每一位士卒的臉上都浮現出死戰的決心。
“保持陣形!絕不退!”唐榮低聲命令,嘴角揚起一抹堅毅的笑。突然,他身前閃現出一名黃巾力士,沉重的鐵錘揮下,轟然砸在唐榮胸甲上,猶如山崩地裂!鐵錘的力量令唐榮胸甲凹陷,鮮血從嘴角涌出,他整個人被撞得踉蹌后退。
他強忍劇痛,怒吼一聲,環首刀猛地揮舞起,刀光如同鬼魅般閃爍,連斬三名黃巾力士。然而,四周的敵人更是如潮水般涌來,巨大的營火映照著他臉上的血汗,周圍的士卒紛紛倒下。他的身體越來越沉重,隨著燃燒的營帳將他完全包圍,火焰吞噬了他的視線,最終只留下那聲壓抑的悶哼和鎧甲在火焰中扭曲的聲音。
李希的戰場,同樣血腥而殘酷。他的左臂被短矛刺穿,鮮血迅速浸透了臂甲。疼痛如毒蛇一般蔓延開來,李希咬牙切齒,折斷矛桿,依舊毫不猶豫地揮舞長刀,奮力反擊。他看到了自己麾下士卒倒下,關其與唐榮的旗幟接連落下,那一刻,李希的眼中閃過一絲悲愴和無奈。
然而,悲憤并未使他失去理智,反而讓他變得更加瘋狂。揮刀間,李希仿佛要將所有的憤怒傾瀉到眼前的黃巾士卒身上。他大步沖向敵軍,將一名黃巾士卒的頭顱斬飛,緊接著揮刀削斷另一名敵人。每一劍、每一刀,都帶著劇烈的殺氣,鮮血四濺。
隨著隊伍的不斷推進,李希終于帶著殘部與孫堅匯合,匯聚到中軍大帳之前。他的身上滿是血跡,左臂的傷口依然在滴血,但他眼中的光芒卻依舊犀利。即使是看到身邊的袍澤和將領相繼倒下,他依舊不曾畏懼,怒火燃燒在他的內心深處。
就在此時,波才披甲而出,手握長刀,目光如刀鋒般銳利。他站在黃天纛的旗幟下,周身是沸騰的怒火,仿佛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身邊是兇悍的親衛,他目光死死鎖定了那位如同修羅般殺來的孫堅,眼中燃燒的暴怒已無法掩飾。
這場戰斗,已然成為兩股意志的碰撞。而在這片血與火的戰場上,生死早已不是決定勝負的唯一標準。
“殺!”波才的怒吼如同受傷的野獸。
最后的碰撞,慘烈異常。孫堅的刀與波才的親衛隊長戰斧交擊,爆出刺目的火星!李希從側面撲上,用身體撞開一名刺向孫堅后心的長矛手,卻被另一名親衛的環首刀狠狠斬在右肩!刀鋒切過骨肉,一條手臂連同半截肩甲飛上半空!李希悶哼一聲,眼前一黑,幾乎栽倒。孫堅目眥欲裂,反手一刀蕩開戰斧,刀鋒順勢如毒龍出洞,直刺波才胸膛!
波才終究久經戰陣,千鈞一發之際側身急閃,孫堅的刀鋒未能刺中心臟,卻深深扎入其左肋!一股滾燙的鮮血噴濺在孫堅的胸甲上!波才發出一聲痛苦的嘶吼,踉蹌后退,被親衛拼死護住。
就在這時,營寨外圍驟然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喊殺聲!烈焰沖天而起!
外圍負責襲擾的漢軍騎兵,在確認孫堅部已成功突入、攪亂核心后,終于發起了真正的沖擊!他們不再逡巡,而是將浸透油脂的布條纏繞箭矢,點燃后如流星雨般射向拒馬鹿砦!干燥的木材遇火即燃,頃刻間形成數道熊熊燃燒的火墻!拒馬在烈焰中扭曲坍塌。騎兵們以盾牌為橋,不顧傷亡地沖過被火焰照亮、陷阱暴露的塹壕,撞入已被內部攪得天翻地覆的大營!二十余座箭樓和瞭望塔或被火箭點燃,如同巨大的火炬照亮夜空,或被突入的騎兵用斧鉞砍斷支柱,轟然倒塌,將下方的黃巾士卒砸成肉泥!
營內徹底崩潰。大火借著風勢,貪婪地吞噬著營帳、草料、糧囤……波才捂著肋下汩汩流血的傷口,在親衛的拼死護衛下,望著已成一片火海、如同煉獄般的營盤,眼中充滿了不甘、怨毒,更有深深的無力。他苦心經營、引以為傲的鐵桶壁壘,竟在內外交攻、疲兵無備之下,被生生撕開、焚毀!
“撤!”波才從牙縫中擠出這個字,聲音嘶啞而絕望。
孫堅沒有追擊。他一手緊握著血跡斑斑的環首刀,另一只手死死拖住已因失血過多而陷入昏迷、斷臂處血肉模糊的李希。沉重的甲葉摩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響。他環顧四周,火光照亮了他滿是血污卻依舊剛毅的臉龐,也照亮了這人間地獄——無數驚慌失措、在火海中奔逃哭喊的黃巾軍家眷婦孺,被無情的烈焰吞噬,空氣中彌漫著皮肉燒焦的恐怖氣味和絕望的哀嚎。
長社城頭,朱儁默默注視著西南那片映紅半邊天際的火光,聽著風中隱約傳來的廝殺與悲鳴。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按在冰冷雉堞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顯得異常蒼白。這場慘勝,如同用滾燙的烙鐵烙在帝國軀體上的傷疤,痛楚而猙獰。波才雖退,但那焚城的烈焰與焦臭,卻預示著這場席卷八州的劫難,遠未到終結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