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本科實際上只有三年學業，為什么要讀大四？可以理解的是學生要完成畢業論文、確定發展方向——求職、實習還有考研、打理同學關系包括為愛情畫句號什么的，等等。反正既輕松又不輕松，更多地傾向社會。學校也不是完全沒課，那些課形同雞肋。上吧，浪費時間；不上吧，給老師面子過不去。輔導員和班干部為此頗費心機，采取了很多措施，如打考勤把聽課跟學分掛鉤等，有的還發明了點名神器，但最終被天才的學生化解——淘寶上有一種可復制指紋的膠水，一款名為“逃課助手”的App軟件也應運而生了。課堂上聽講的寥寥無幾。老師也心知肚明，哪怕只幾個聽眾也照本宣科，甚至明確地說，你們不能不來，哪怕是坐這里打瞌睡，玩手機，談戀愛，也是給我面子，不枉師生一場。
段婕是班上的學習委員，為組織課堂教學作過不少努力。比如大二上毛概（毛澤東思想概念）課，班上每次前來捧場的還不少，不至于像別的課屈指可數。但是這位老師也許太追求完美，看到下面像菜市場就顯出無奈的表情，反復提醒大家雅靜、雅靜了。學生無人響應，該說的還是說，該笑的繼續笑，全然不顧老師為大家上課多么辛苦。該老師見光喊無效，用書敲起桌子，然后趁那頃刻的安靜扯起嗓子講大綱，聲嘶力竭，獲得學生贈送的“莎士比亞（沙嘶疲啞）”外號。現在大四了，同學們早已把村長不當干部，段婕仍一如既往，但以身不能作則。己所欲，勿施人。只能保證自己有時間就到教室撐著。看到某老師目中無人地講課，她感到深深的悲哀。就是這位老師，反復強調那門專業考試內容都在他的一本論著里，鼓動大家掏錢買書，于是多數同學人手一冊。結果呢，這本書一頁也沒翻過，跟很多輔導材料堆在床底下，考試很容易就通過了。那幾個沒買書的同學倒是費了點周折，最后還是有驚無險地拿到了及格分。嚴進寬出是中國大學的特點，何況校方對老師也有考核，追求及格率和升學率。誰會跟自己過不去呢？
曾有人說，大學不逃課等于沒上過大學。現在套用托翁的那句名言，逃課者的原因總是相似的，而不逃課者則各有各的原因。段婕非常理解那些翹課的人，有幾個是家庭困難，實在耗不起了。像桂玉潔就要去打工，哪怕是像向丹那樣到街頭發傳單一天掙到幾十塊錢，也能解決現實問題；還有的要去實習，不計報酬也能積累經驗獲得歷練。當然，也有的要實現個人志向去遠游或旅行式試婚等，那基本上是經濟條件好的城里同學。而像她這樣能堅持在校的，其中一部分是要考研，可以把教材帶到課堂上來看；還有的是成雙成對，因為愛情，陪太子讀書或伴小姐練琴，在校園愛情里演繹無言的結局。
你怎么來了？曾晶用書本撣了撣桌上的灰。
段婕做個笑臉并伸一個指頭，這是女孩間的暗示，曾晶就明白她來例假，需要靜養。坐到她左邊，曾晶也笑笑，突然拿出一條從精品店買的鏈子遞給段婕。段婕喜歡地拿在手里端詳著，然后向曾晶說了聲謝謝。靜下來好好聽課，聽了一半實在無聊，曾晶玩了會手機。回頭看看后排的魏中勤，好像他在低頭看著什么，又看看段婕，她竟在讀一本小說。曾晶凝神地望望臺上，聽著聽著，一會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大學普遍的教室現象，女生旁邊坐的不是閨蜜就是男閨蜜或追求者，大家習以為常，約定俗成。魏中勤和段婕卻從來不會坐在一起，一般段婕坐在中間，魏中勤坐她后排。流言蜚語一度傳得厲害，段婕在班上甚至不敢跟魏中勤說話。有什么需要交流的，他們就會互發信息，兩個人或者會在學校的草坪上曬曬太陽、聊聊天；或者約著一起吃個飯，邊吃邊聊；有時候還會拿著相機出去采采風，他們甚至還見到了陰陽天，陰陽相間，一線之隔，浩渺天際，蔚為壯觀。
若幾天沒見，有點陌生感，兩人交換一下眼神即算問候。這天下課后，魏中勤打電話約她在一號食堂吃飯。兩人坐下，盡管處于生理低潮情緒不高，她仍陪他談笑，等著烤魚做好，大飽口福。身邊有她，魏中勤很爽，他把手機遞過去，指了指說，我昨天才看到你QQ上的：我們成長的速度必須快于父母老去的速度。好深沉啊，是不是家里發生了什么事？
我家里一切正常，謝謝你的關心。她的手機還沒上流量，不出現可視屏幕，那個“說說”只有在電腦上才能看到。這乳白的NOKIA用了快兩年了，不像有的人兩年里換了幾個，從諾基亞、LG、三星、到iPhone，不斷升級換代。
魏中勤看到段婕略顯掩飾的表情，其實有點明白，家里肯定有未了之事，她只是不想說而已。他咽了一口唾沫，也就索性不問了。是的，子非魚，焉知魚之所悲、所幸、所愿？兩個人各懷心事地吃完烤魚。都要爭分奪秒了，他靠了靠她瘦弱的肩，輕柔地說，有事就吭聲，我會幫你的。段婕說了聲謝謝。然后兩人先后離開，到圖書館去繼續看書，啃專業課。
早在大二下學期2011年初開始，段婕和魏中勤就成為同學們的八卦話題了。那是源于她無意間發出的一條說說：嗯嗯，答應你，我會很快樂。這條信息石破天驚，極具轟動，吸引眾多眼球。
曾晶：答應誰了啊，是偉哥嗎？好吧，我替他收到；
Lock：是誰哦？跨過一個檻：進展真快；
汪勇：除了情哥還會有誰？
段婕暈了，其實這是對寒假要聚會同學的一個表白，便一笑而過地回復：過幾天去看你們，期待吧，啦啦啦。
在旁人的眼里，他們是可能的一對。而他們的心里各自都有一份情感進度表，絕無虛構，純屬雷同。大一的時候，兩人之間僅有好感而已。這個來自西北農村的小伙子性格直爽，勤奮好學，成績在班上可列前茅。這個長成于市郊鄉間的姑娘清純善良，活潑陽光，是班上的學習委員。算是金童玉女。因此，到大二那年，同學都會認為他們關系會像果實由青澀變為成熟，其實兩人幾乎沒有單獨在一塊過，那能算男女朋友嗎？
古人鴻雁傳書，今人網絡交流。過去是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現在則是網上伊妹兒，聊至零點后了。他們之間的交流沒有白紙黑字，而都傳播在信息空間。大二暑假的別離，他們似乎有點開始相互思念了。這片土地變得支離破碎……魏中勤在老家發出說說，遠隔千里的段婕似有感應地第一個回復：傷感的速度是永遠比不上支離破碎的速度的。他說：是啊，這種差距讓人無所適從啊！她接著說，適應吧，或者說盡可能改變吧。旁觀者評價：兩個感情豐富、多愁善感的人哪。
魏中勤還發一篇散文到日志上：琉璃珠、娃娃牌、大大卷、跳跳糖、蝦條、小手槍、溜溜球……我們的童年寄托在這些小小的物件上、游戲里、動漫中。還經常想起爺爺奶奶慈愛的面龐、手心的溫度，還有他們的逝去……成長是以遺忘為代價的，伴隨著地域的隔離、社會地位的差距，我們的歡樂越來越少。忘卻，唯一的辦法就是逃離那片故事的發生地。可是，真的不想忘記……段婕又搶了個沙發：為什么要去逃離和遺忘呢？能夠更理性的去面對那些支離破碎而奮然前行不是更好么？只有弱者才會被制度壓倒在失去自我中掙扎，但是可以讓自己去做強者超越制度利用制度甚至改變制度……吶喊比彷徨和憂傷更有價值——其實我們都早已經長大了。
真正讓他們心靈走近還是在法律“診所”。那是荊大打造的一項特殊課堂，這一法律課堂所用的實踐“教材”是有學生們代理的真實案件。診所的指導老師既是學校的專業老師，又是校外的專業律師，有豐富的法律經驗；診所里的義務法律社社員都是在校大學生，平時他們接待社會弱勢人群的法律咨詢，作為代理人幫他們打官司。2011年大三上學期的一天，有位章女士來診所時，正好魏中勤接受咨詢，聽取了她離婚后從鄂州遷居武漢，沒有能力單獨撫養8歲女兒的情況。當時，診所的老師和同學們一起分析了案情，初步確認了章女士可以向前夫追索撫養費的權利。幾天后魏中勤約上段婕，在學長學姐的帶領下，來到章女士母女和父母棲居的家。那不足二十平米的屋子，狹窄、陰暗。看到三代人的生活難以為繼，段婕動了悲憫之心，蹲下來撫摸那小女孩，眼里含淚；還對那位臥床的老人說，我們一定會幫助您的。
這個案子由魏中勤小組負責辦理。同學們三次去鄂州調查取證，前兩次有段婕和左娜。鄂州距離武漢路途較遠，被告人又比較難纏，取證頗為艱難，魏中勤表現出令人感佩的鍥而不舍精神，還對兩位同行女生呵護備至。第一次在鄂州住過兩晚，上鼓樓看庾信城門，對歷史文物的喜愛讓他們頗有共同語言。在觀音閣江邊散步時，他們談北島，談路遙，談《穆斯林葬禮》，還談過學校的文學社。魏中勤認為段婕心腸柔軟不適合做法律工作，因為不管是對原告還是對被告都不應該流露出同情或者憎恨，不僅不能參與，還要規避，法不容情嘛。段婕不以為然，為此他們還有所爭論，互不相讓。左娜高調表態贊同魏中勤的觀點，叫段婕甚至懷疑她暗戀著他。那個案子雖小卻很復雜，跨時長，跨地遠，成本高，糾結多。從大二拖到了大三，甚至還延續到了今年初。
一份民事判決書上兩個同學的名字打在一起，都是委托代理人，共同的身份還是義務法律社社員。段婕知道，自己不是忙家事就是做家教，對案子參與不多，調查取證很大程度是魏中勤獨立完成的。魏中勤第三次去鄂州時沒有讓同學去，對段婕說，你好好宅在學校歇菜吧。他獨自一人去辦理相關事宜，最后將取證材料交給了法庭。
男女間最好的交流方式還是旅途，可以朝夕相處，于是他們有了那次四川之行。奔馳的綠皮車，穿梭在西南山區一個接一個的隧道里。黑暗和光明，布景激情、青春、狂野的畫面，疾駛的車輪似配上強烈的音樂鼓點，呈現出進行時節奏。窗外，油菜花滿山滿野地流動，車廂里氣氛也變得文藝起來。哇，啦啦啦，段婕忘情地鼓掌，發出尖叫。魏中勤詩情大發，朗誦了一首原創歌詞：大好的青春啊！想著親愛的同學們還在教室里上保險法，男生女生們都為自己私奔似的浪游而得意。汪勇打開IPAD看著《觀音山》，啊，我們多像那幾個高考落榜青年啦，流浪在劍閣蜀道上，青春不怕失敗！馮薇薇說，那你就是那個肥龍。汪勇說，我是肥龍哪位是范冰冰呢？向丹說段婕是。魏中勤說丹丹是，段婕表示贊同。向丹臉紅了，勤哥，你這樣說不怕婕婕吃醋。哈哈哈。一路笑聲不斷，創作的橋段差不多是以前在學校的總和，用汪勇的話說，我們把生活過得像電視連續劇。
愉快的行程本來要畫句號了，卻發生一點不幸。在趕往成都火車站的公交車上，大家都累了，向丹睡著了，到候車室才發現自己的錢包竟叫人偷了。里面有三百多塊錢呀！青城山都沒舍得花的呀！這是我半個月的生活費呀！向丹當時就哭起來。魏中勤一直安撫她，喊了她妹妹，并掏出錢來給她。向丹不肯要。他說，你是陪我們考察來的，一定要收下。向丹接過錢，喊了他一聲哥，哭得更傷心了。這件事情的發生讓段婕對魏中勤更有好感，她和馮薇薇都喊過他哥。但那以后兄妹相稱就成了勤哥和丹妹的專屬。
回來后不久那個案子開庭，判決結果是被告每月負擔撫養費直到女孩年滿18周歲。魏中勤的QQ說說才表現出鐵漢柔情：案子終于有了一個完美的結局，祝宇欣小朋友健康成長，還有那么多的人愛著你！段婕馬上回復，呵呵是啊！左娜跟進：你們倆做得太好了，鼓掌鼓掌……一點也不吃醋，把這看作魏段二位的杰作。魏中勤還作過題為“為權利而斗爭”的總結匯報，演示PPT。他最后大聲說道，手捧法條，滿懷敬畏之心，在這個神圣殿堂里，有太多的東西值得我們堅持。如果愿意的話，就做一只倔強的蝸牛吧！說著還捏起了拳頭。精彩的發言贏得了同學們的掌聲和笑聲，還有老師的鼓勵。荊大“法律診所”舉行第二屆結業典禮時，他們有了第一次合影，魏中勤和段婕雖然沒有站在一起，兩張臉上洋溢著親密合作的喜悅。
此刻，段婕和魏中勤仍在看書，不時瞅瞅講臺。他們的內心盡量保持平靜，抑制著曾經有過的波瀾起伏。
讀書真好，有你作伴更好。盡管臺上是雞肋，臺下卻似有滋有味的“成都小吃”。
信息時代還有個缺點是干擾太多。大量牛逼的考霸機構會為考生們提供無微不至的服務。本校上屆的學長就有在某研究生機構謀職的，向學弟學妹們提供大量信息；還有就讀他校的昔日高中同學也會互通情報，充分顯示中國的教育培訓系統的高度發達。
電話震動了，段婕按停，回了條短訊，“我在上課。”但沒過一會又來了。她趕緊離席到走廊上去接聽。
又是張蓓打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