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忍能對面為盜賊
- 農家有余閑
- 楓橋飛雪
- 3164字
- 2019-09-25 15:47:10
睡到半夜,靡靡之聲依然時有發生,隔墻傳來,不絕于耳。吳音用被子蒙住腦袋,不多時便滿頭大汗。只得又撤下被子涼快。
她此時腸子都悔青了,只恨自己為何不早些跟吳二嬸說好,趁著天還沒黑的時候,去地里看菜。
罷了,干脆不辭而別,天亮之前,再神不知,鬼不覺的溜回來好了。
吳音披上外裳,端起茶碗灌了兩口冷水,便輕手輕腳的接連推開兩道門板,溜出了農家小院。
其實,她大可不必如此鬼鬼祟祟。大搖大擺,昂首闊步的出走,亦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月明星稀,萬籟俱寂,田野蒼茫,蒼山靜默。唯有一鳴蟲聲時盛時歇,空靈寂寥,如怨如慕。
外面夜風沁涼,窩棚里卻有些悶熱。吳音索性鋪開張草席,倚著田埂,靠草棚外面。
本想著就這么幕天席地,詩情畫意的睡上一覺。誰知,不過片刻,便覺臉上,脖子上,奇癢難耐。隨手一拍,便是一只大血蚊子。
只得灰溜溜的爬回窩棚里去。
睡到迷迷糊糊的,只聽得耳中窸窸窣窣,像是耗子爬過屋頂的茅草,可是聲音的方向卻又不是來自屋頂,而似乎是在墻角,在屋外……
可是不對啊,自己分明是睡在地里的!想到這里,吳音陡然驚醒——這是終于有人來偷菜了啊!
離著窩棚不遠,一陣沙沙的的草木摩擦衣襟的聲音,夾雜著走走停停的腳步聲,聽起來異常清晰。吳音慢慢起身,摸黑趿拉上鞋子,拎起放在門邊的镢頭。
扒開竹簾的細縫望過去,但見蒼穹幽藍,東方微白,已是晨曦降至。離著草棚十來步遠的地方,一個略顯豐腴的婦人正佝僂著腰,抓住一根青筍,晃松周圍的土,用力的往上拔著。腳邊的籃子里,還盛著幾根水蘿卜。
吳音屏住氣,無聲的靠過去,站定在婦人身后一步遠的地方,放下镢頭。趁著婦人正全神貫注的拔筍子,吳音輕輕的提起竹籃,拿到自己身邊。
婦人用力一扽,終是將筍子拔了起來。因用力過猛,險些就人仰馬翻,墩坐到地上。
婦人罵了一聲,撣撣濺到身上的泥土,抬起袖子擦了擦汗,轉手要將青筍放入竹籃,目光落在身側的土地上,不由得萬分納悶。轉頭再看看另一邊,便更加詫異。
“大嬸兒,是不是在找這個?”
婦人聞聲轉過身來,看到正是自己的菜籃子,小雞啄米一般的點頭,說道:“是是是,哎呀,瞧我這記性,自己放的東西回頭就忘……”
吳音不待她明白過來,便運足了氣力,一巴掌扇過去。那婦人的肉肉乎乎的面頰發出利索的一聲的脆響,登時起了幾條紅印。那婦人捂著臉抬頭,看到是她,才恍然明白自己這是在人家地里偷菜。
四目相對,吳音也不禁一愣。
這偷菜的賊婦,竟不是整日聚在河邊,亂嚼舌根的那一伙。亦不是每回路過他家門前,必吐口水那一批。
而是平日里慈眉善目,逢年過節還會送些瓜果糕點的,周世宏的母親。
“周大娘,怎么是你?”
“我……”
周大娘猛然將臉一捂,腳下一扭,拔腿便要逃離現場。卻不成想她逃跑的方向,正是吳音放了镢頭,以備不測的地方。
“啊!”
“咚!”
“撲通!”
第一聲,是腳踩到了镢頭的鐵制部分。第二聲,是镢頭的木制部分猛然翹起,砸到了腦門。第三聲,是整個人五體投地的摔到泥地里,壓到了一大片菜蔬。現場慘不忍睹。
“哎呦……哎呦……可跌死我了……”
其實周大娘說的不太對,這菜地的泥土松松軟軟,單是摔一下,跌不出個好歹來。實際情況是,她腦門上頂著包,腳板下流著血,嗚嗚慘叫著,半天都別想再爬起來。
眼前這一幕,倒也不失為一個合理的懲罰。吳音扶額,費力的將周大娘攙坐起來,回草棚里取來水罐和一小瓶藥粉,又撕開條手帕,為周大娘包扎了腳板。
周大娘腳上疼痛,無法自己行走。倘若是平地,吳音倒是能夠將她攙回去。可是這地里阡陌縱橫,地壟高低不平,又要爬上三尺多高的田間小路,還要過河……
哪怕她能將周大娘龐大的身軀拖上小路,也無法保證,她過河的時候不濕鞋子。萬一腳上的傷口沾到河水,只怕不妙。
周大娘歇了一陣,總算能忍住了疼,說出完整的話來:“阿音,今天世宏要回來,大娘想給他做些好吃的,也是沒辦法,才……才來地里摘菜的。大娘也不知道,這是你家的地啊……”
所有的農田里,就她家搭了窩棚。因為別人家一旦發現丟菜,非得敲著破鐵片,轉遍村子,將偷菜賊罵個狗血淋頭,祖墳冒煙。久而久之,便沒人再去為了一口吃的,尋那個晦氣。
無人敢偷,自是不必費心去看的。
但是吳二柱家不同,吳二柱家,向來是被罵,被編排,被數落的那一個。吳二嬸的性子,也就在吳音面前能夠張牙舞爪一番,出了家門,便是那樣的軟弱可欺。
前兩天,還聽到吳二嬸說周大娘來過,囑咐說別讓阿音一個姑娘家去田里過夜,免得被人說閑話。只不過當時,沒人將這位親善的婦人往這個方向想。
如今看來,甚至村里的閑話,都跟她脫不了干系。
可笑的是,如今被抓了現行,居然還能說出來不知是誰家的地。
天色越發的亮,折騰了這么一陣,已聽到村里傳出陣陣雞啼。農舍里相繼冒出炊煙,農戶們趁著晨間涼爽,陸陸續續的下田勞作。
周大娘年輕時守寡,自是也沒少聽那些冷嘲熱諷的閑言閑語。她深知這事被村里人得知,會是怎樣凄慘的下場。雖不必見官,卻會被扣上個賊婦的帽子,一生一世摘不下來。走在村中,任誰見到,都能恣意的嘲諷一番。
見吳音不語,又哀求道:“阿音,大娘平日里對你還算不錯,哪年不給你家送上幾回東西?你就……你就算不看我的面子,也看在世宏的面子上……千萬別讓人知道……”
的確,比起村里其他人,周大娘的確已經夠意思了。只是,她每一回送來的仨瓜倆棗,都得吳音幾次幫她裁衣裙,納鞋底,縫紉刺繡,做許多的針線。
為周大娘做這些的時候,她也沒想著斤斤計較。如今真相拆穿,卻生出許多不平來。只恨自己沒能多長一雙眼睛,早些看穿。
不過,縱使周大娘有萬般不對,她有一句話卻是有道理的。
看在周世宏的面子……也罷,就當是還他一個人情。
吳音嘆了口氣,趁著下田的村民尚未走進,將一瘸一拐的周大娘扶進了窩棚。
雖然周大娘一看就是慣犯,不知偷了她家多少菜蔬,不過捉賊拿贓,沒有抓住的那些回,就不能拿來算賬。況且,她也不愿意,她一輩子活在偷菜賊陰影之下,永世不赦。
“周大娘,您先在這里歇歇吧,一會兒我想辦法給您送飯過來。看到世宏哥回來,我會把他接這里的,等到中午田里沒人了,我們再扶您回家。”
安頓好了周大娘,已是日上三竿,早耽誤了回家的時辰。昨夜,她是悄悄的來的,可是今日,卻不能悄悄的回了。
走出窩棚,就看到小路上一大群男女老少,浩浩蕩蕩的向田里走過來。從規模上看,約摸大半個村子的農戶都傾巢出動了。此等場面,非秋收農忙,寒衣祭祖時難得一見。
吳音正納悶今天是什么日子,這烏泱烏泱的一群,已走下自家菜地兩側的田埂,排成聲勢浩大,整整齊齊的一個“二”字。
左邊,帶頭的是村中里正。
右邊,帶頭的是吳家族長。
走到近前,看到地里的菜被壓倒的壓倒,折斷的折斷,凌亂不堪,無處下腳。所有人不約而同嘴角一抽,旋即奸滑一笑,露出心照不宣的表情。
“這……”
吳家族長向著無地自容的吳二柱夫妻望去一眼,將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拄,陷進泥土兩寸。率先發話道:“吳音!你……你好大的膽子,竟做出這等傷風敗俗,辱沒祖宗的勾當來。還不跪下!”
吳音嗤之以鼻,神色自若道:“老不死的,你罵誰呢?讓我跪?怎么,要給你上墳啊?”
身為族長,自是要以家族人丁興旺為己任的。眼前這位吳家族長,更是族長中的楷模。顛倒黑白,捧高踩低,哪家的男丁多,揍得過他,他便向著哪家。吳音一家明里暗里,沒少受他的刁蠻排擠。
眼下又一大早的,就將她劈頭蓋臉的大罵一番,吳音自然也無需客氣。
族長氣得須發亂顫,幾個平日里與他走得近的,也義憤填膺。人群中不相干的,卻實實在在的爆發出幾聲哄笑,甚至在其中,能聽得出吳二柱的笑聲。
看來,他已經打算好,要跟自己劃清界限了吧。
唯有吳二嬸嗚嗚咽咽的,抹著眼淚。可是女兒如此丟人現眼,她就算有意維護,又能說出什么?
族長顫顫巍巍,被兩個后輩扶住,嘴唇抖得厲害,已無法正常交流。
另一邊的村長便站出來,清了清嗓子,義正詞嚴道:“吳音,想不到你做出如此齷齪之事,竟絲毫不知悔改!我本想保你一命的,如此看來,也不必手下留情了。今日,就抓了你去浸豬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