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門不多遠，就看到里正晃著半禿的腦袋，嘴里哼著戲文，悠哉悠哉的往家里走去。

吳音快走幾步，迎上去打招呼：“里正大人，早啊。什么事這么高興？”

“是吳音啊?！?

里正瞇著眼睛，在路旁站住，將鼓鼓囊囊的錢袋往衣袖里塞了塞，一下子沒藏好，趕緊又遮了遮。

看到吳音已經察覺，怕引起誤會，便干脆直說了：“哦，是昨天進村來的幾個人，今天一早天還沒亮，便從咱村買走了兩輛驢車，急急忙忙就趕路去了。這不……”

從這樁驢車買賣的生意上，里正作為中間人，自然得了不少好處。這其中的幾百個字，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便都省略了也罷。

都走了，他們真的就這么走了？

作為訓練有素的殺手來講，是不是太草率了？

里正一走，村里村外便再也見不到一人，所有的大門都緊閉著，準備迎接暴風雨的來臨。

吳音轉身往回跑了幾步，從東邊出了村子，找到昨日藏東西大樹，將從集市上買來的林林總總取下來。

烤好的肉，做好的菜，都不能再吃了。煎好的藥也不保險，只能倒掉。好在她多抓了幾副，又買了藥罐，還可以再熬。

黑云壓頂，草尖樹葉紋絲不動，鳥不飛，蟲不鳴，整座大山黑沉死寂，沒有一絲聲音。

跟鬧鬼了似的。

吳音吐了吐舌頭，暗嘲自己怎么在這個時候想這個。腳下動靜不斷，細碎的枯枝敗葉斷裂聲，碎石滾落聲，異常醒耳，偶爾的還有隱隱回聲，就好像身后還跟了個人。四下里望去，卻又見不到人影。

這么做，其實相當冒險。萬一那些刺客留了條尾巴，監視著自己?；蛘吒纱鄽€回馬槍，那她和柳臨風，就算有一百條命，都不夠人家砍的了。

她敢于冒險的底氣，是因為那些人英勇強悍，足智多謀。而自己，不過是一個目光短淺，庸庸碌碌的村姑。與她斗智斗勇，他們不屑，不值當，也丟不起這個人。

吳音一步也沒有繞遠，認準了方向，直奔那處位于半山腰里的山洞。腳下的步子已經是極限，卻依舊沒能逃過大雨傾盆。

山路陡峭濕滑，很多地方手腳并用都不見得爬得上去，哪里騰得出手來打傘？到山洞的時候，已經淋了個濕透。

柳臨風倚在石壁上，正百無聊賴的看雨，乍見到有個黑影闖過來，神色一凜，順手便撈起了身旁的石頭。

“對不起，昨天晚上有事沒來，又沒辦法通知你。你覺得怎么樣？有沒有再發燒……”

吳音甩甩身上的雨水，理理濕漉漉的頭發。山洞外大雨傾盆，天與地連接成蒼茫的一片，幾步之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

柳臨風松了口氣，往后一倒，眼神溫軟下來：“是你？這么大的雨，我以為你……”

雨聲浩大凌亂，柳臨風碎玉般的聲音好聽是好聽，可惜被淹沒在大雨里，有些聽不真切。

吳音大聲說：“告訴你個好消息，那些殺手已經走了，以后，我們就不必再遮遮掩掩了。當然，也有一個壞消息，今天情況有些特殊，我什么吃的都沒帶?！?

罐子沒問題，碗磕壞了一只，毯子濕了大半，衣服只濕了個角，藥材和一些調料用油紙包的妥妥當當，問題不大。山洞里收集的干柴不多，只勉強夠做一頓飯的，眼下也不可能再找到更多。

點上火，熬上藥，搜尋一圈，只發現幾枚野果，其中有兩個，還是被咬了一口的。

“你等一下，我去撈兩條魚過來。”

吳音連連搖頭，轉身向洞外走去。卻跟不知什么時候起身的柳臨風撞了個滿懷。

“你……”

“你都濕透了。雨太大，不能去，太危險了。”

柳臨風被撞的身形一晃，雙手下意識搭在她的腰上，四目相對，氣氛一時很……很尷尬。

不過，好像只有自己覺得尷尬。吳音用手指捏著，將他的手拿開：“這些天水星逆行，犯太歲，總是掉水里，都習慣了。趁著衣服還沒干，我快去快回?！?

柳臨風拉住她手，撿起被丟到一旁的雨傘撐開：“那好，我跟你一起去?！?

山路復雜陡峭，天氣晴好的時候都難免一腳踏空，雨天自然更加危險。不過她倒不至于那么想不開，到湖邊去的這點距離，還是有九成把握的。

不過既然柳臨風這么擔心，那就等雨停了再去吧。吳音笑了，坐下來往火里添了把柴：“我們都喝西北風好了?！?

走到山洞深處，換上給柳臨風買的衣服，松松垮垮的，袖子拖了老長。自己的衣服就搭在火邊，慢慢烘著。

雨一直下，比預計的時間長了兩倍，還不見停。吳音直等得呵欠連天，終于抵擋不住困意，歪在石壁上睡了過去。

渾渾噩噩的不知多久，被一陣濃煙嗆醒，睜開眼睛，立刻就被熏的涕淚橫流。

真的是自己太過樂觀了？

那些殺手跟著自己找了過來，要把他們熏死在里面？

“柳臨……”

吳音才喊了兩個字，便被濃煙嗆進喉嚨，連咳了幾聲，掙扎著爬起，卻摸到只瓦罐，里面還有大半罐水。便慌忙蘸濕了衣袖，捂住鼻子。

“吳音？”

山洞中濃煙滾滾，已辨不清方向。聽到她的聲音，柳臨風流著眼淚摸索過來，眼眶紅腫，一雙點漆般的眸子更是紅成了兔子一般。

吳音抓住他的手，艱難的開口：“這是怎么回事……誰在點火……洞口是不是被堵住了……”

柳臨風身體明顯的一僵，怔了一怔，諾諾說道：“是……是我……沒有別人?！?

“你？”

吳音揮手驅散眼前的濃煙，但見柳臨風滿身泥濘，頂著一張涂抹得花里胡哨的臉，腳下一堆濕柴煙塵翻卷。

山洞里無法再待下去，兩人扶著石壁走到洞口，外面雨勢已有所緩和，卻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只得站在山巖底下避著。

柳臨風焦頭爛額，伸手接了雨水，抹了抹臉：“我也沒想到，會弄成這個樣子。”

吳音想起睡著之前，柴禾已所剩無幾，火很快要熄滅的樣子，立刻明白過來。

拽過來柳臨風，一把扯開他的衣襟，看到被雨水泡的發白的傷口，生無可戀的搖著頭：“柳臨風，你是不是傻？你知不知道我為了……為了你這條命，費了多大的力氣？要是活夠了你就直說，省得我千辛萬苦，做賊似的跑過來看你?！?

突如其來的動作把柳臨風嚇得一呆，明白過來之后，慌忙掩上衣襟，也不惱怒，只幽幽嘆道：“又拿我出氣。是不是又有別的事，惹到你了？看在朋友一場的份上，我大人大量，不跟你計較。你有什么火，盡管沖我來好了。”

糟心事的確不少，不堪細想。不過跟眼前的境況，似乎沒什么關系。吳音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柳臨風試探著把頭靠過來，離得很近：“你……”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有話直說！”

“你氣色好差?！?

柳臨風關切道：“是不是昨夜沒有睡好？”

“有嗎？”

話題轉換的如此之快，吳音懵懂的眨巴眨巴眼睛，摸摸臉頰：“很明顯嗎？”

這些日子晝夜奔波，鏡子都沒照過幾回，哪兒顧得上在意什么氣色不氣色。

柳臨風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很差。比我還差。”

“那又怎么樣？”

吳音不屑的放下手來，不再糾結這個，看看身后依舊冒煙的柴堆，說道：“那些濕柴應該快烤干了。下次記得，要放到火邊上，一點一點烤干，才能燒起來。我好餓，抓魚去了?！?

“不用了?！?

柳臨風提著尾巴，拎起兩條鯉魚，訕訕道：“我已經抓來了，就是……不曉得怎么烤……”

吳音又氣又喜，從牙縫里擠出來一個字：“笨！”

吳音接過魚，柳臨風涎著臉，立刻遞過來一把小刀，正是她從集市上買來的那把。吳音接過來，刮去魚鱗，剖開魚腹，就著巖石間流下來雨水清洗干凈，便丟進瓦罐里去煮。

本來打算用烤的，可是想到魚湯的營養價值也不錯，對病人似乎更加有利，便臨時切換了方案。

柳臨風在一旁打著下手，竟是幫忙比搗亂還多，出乎吳音的預料。煙霧漸漸散去，空氣中彌漫開魚湯的鮮美，和一陣陣泥土的清新，她的心情也好了許多。

與柳臨風說笑道：“學得很快嘛?？上О?，這些對你都沒用，等你回到家里，很快就會忘記?！?

“你怎么知道？我家……沒錯，我家的確有很多下人，從小到大，什么事都不需要我自己動手去做。不過我不會忘記你的，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一起回去……”柳臨風欲言又止：“吳音？”

“說?！?

柳臨風坐直身子，鄭重無比，望著她的眼睛說道：“你跟我一起回去好不好？”

吳音跟他對視一眼，自嘲似的笑了一聲：“開什么玩笑？自從遇見你，我每天日理萬機的，已經夠慘了。還要跟你回去做丫鬟，每天被你頤指氣使??？”

“那你要不要先問問，我家在哪里，再做決定啊?！?

吳音望向洞外，空山新雨，草木洗過一般，蔥郁滴翠。晶瑩的雨珠從葉尖滾落，折射出奪目的光彩。

她不假思索的搖了搖頭：“無論你家住哪里，家世如何，都不會跟我有絲毫關系。我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以后，也不會有任何交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