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一班,花九。”廣播里突然喊出花九的名字,讓剛坐下的花九背后一涼。
隨即聽到廣播臺說,“請立即到主席臺,你有東西掉了,請聽到廣播后速來認領。”
花九一聽,趕緊摸了摸身上,沒什么東西。又彎下身拿起包一看,不知道丟了什么。但廣播里都通知了,花九只得帶著疑問去一趟。
“您好,同學,我是花九,我聽到廣播來的。”花九敲了敲桌面,提醒臺上的播音員。
被叫到的人一抬頭,眼睛募的睜大,“是你?”
花九一怔,看著眼前這人,有些疑問,“我……怎么了?”
那人一撇嘴,站起身來,一偏頭,“你還記得火鍋底料么?”
上次花九家需要火鍋底料的時候,唯一一包火鍋底料被后來一個男生截胡,那次流星雨的劇情正好演到慕容云海踩上官瑞謙鞋哪里,花九因為買火鍋底料耽擱了回去沒有銜接上劇情,為此心念了好久。
如今再次碰到那個男生,心里當然是有點膈應。
“自然記得,你家只吃一種火鍋底料。”花九面無表情的說,通常這個表情意味著她心情沒那么平和。
“你好,我叫吳狄,不打不相識。”叫吳狄的男生說,“原來你叫花九啊,名字還挺好聽……”
“我掉了什么東西?”花九慣常的面色冷靜,通常是不耐煩的表現。
吳狄:“不是掉東西,是有人找你。”
花九抬眼,從吳狄身后看到迎面而來的何琦,神色一下子崩破,不復冷靜。
吳狄看到花九的微妙變化,不僅想到,“這姑娘還有兩副面孔呢。”
“花九。”身后一道男聲。吳狄轉頭,看見來人,又迅速轉身,“就是他找你。”
何琦隔著一個吳狄看向花九,想要抓住她的眼神,無奈她不給機會,散下來的頭發趁機擋住了花九的眼睛。
何琦繞過吳狄,走向花九,“我找你有點事,能跟我談一下嗎?”
花九不說話,何琦的聲音就在他頭頂,近到連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都可觸及。這些氣息瞬的猛然沖向花九的感官,一剎間仿佛回到了上學期同桌的日子。可花九沉默了,眼神甚至瞟向了別處。
“阿九……好久不見啊。”何琦一貫溫潤,說話就像山澗的泉水叮咚。花九曾經一度覺得何琦是被天使吻過的嗓音,不像她,嗓音又粗又啞聲音又小,幾乎讓別人很難知道她的意思。
“還是叫我花九吧。”
何琦輕聲笑道,“還像以前那么倔,只要生了一點間隙就會記恨好久,真是個記仇小鬼。”
“阿九你別忘了,是你先從我旁邊搬走的,按道理來說也是我該記恨你。”
花九似乎不愿意提起往曾的日子,眉蹙幾分,抬眼看向何琦,并不說話,千萬情緒都在眼里,只等著別人來讀懂。
可偏偏,何琦并不是那個能讀懂她眼神的人。
“我還要半年畢業了。”何琦看花九眉間皺著,轉為正題道,“你想上哪個初中?”
“不知道。”花九直接了當。
何琦嘴角一彎,“不如一起讀三中吧,這樣離你家也近,不至于到一中那樣遠。”
“我的事我自己考慮,你不用給我建議。”
“我是真的希望初中和你一個學校。”何琦正色,“不僅初中,還有高中,甚至大學,不在一個大學,在一個城市也好。”
“何琦。”花九自離開以來第一次重新正視何琦,“我說了我不需要同桌,就算是朋友,也大可不必。咱們倆都比同齡人大,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性格相似,那照樣也做不了朋友知道嗎?”
花九面容清秀,從不與人爭吵,現在大聲說起話來臉色微紅,像在樹上剛熟的青紅蘋果。
何琦凝語,心跳加快,望著面前明顯帶著慍怒的花九,半響,點頭,“我知道了。”
氣氛尷尬,尤其是在主席臺上,肯定有那么一兩個好事兒人駐足觀看。其中吳狄在旁邊站著,偏頭,看著何琦和花九。
“我說,要不我把話筒借給你們?”
花九幡然,意識到自己恍了神,眼睛逐漸清涼起來,看了一眼何琦,轉身就要走。
何琦一把拉住花九的長袖,攥得緊,花九往前一走領口滑到肩膀,小半個肩膀露了出來。
還沒等花九臊紅臉,底下一聲花師傅,讓花九被何琦拉住的衣袖瞬間散了力。花九趁時扒回領口,低著頭不言語。
何琦有口難辨,想解釋給花九聽又難于開口,一直捱到鄒時上來何琦都沒說半個字。
“花師傅站這兒干嘛呢,表演節目啊?”鄒時三兩步走到花九身邊,話雖對著花九說眼睛卻是看向何琦。
“八百米快開始了,你不準備準備?”鄒時說。
花九如釋重負,借鄒時的話轉身離開了主席臺。
鄒時等花九走后重新盯著何琦,吊兒郎當說,“誒我說兄弟,我們花師傅已經不是你同桌了,你一個快畢業的還是好好學習吧,免得畢業考試考不好。”
何琦思頓,抬眼看向鄒時,“你叫……狗屎?”
“噗——”吳狄在一旁憋笑,坐等看好戲。
鄒時此刻真覺得黃嬌嬌的白眼管用,能表達無數種難以言喻的心情。
礙于同學的面子,鄒時保持微笑道,“正式認識一下,我叫鄒時,鄒就是那個鄒,時也是那個時。”
“你是花九的同桌?”
“準確來說是后桌。”
“看這樣子你跟我們家花九關系挺好的。”
“oh my god!”鄒時飚出一句英語,“容我班級第一的性格來糾正一下,人名前不要加你們家我們家的,容易誤會,你畢業了可以一走了之不在乎名聲,我們家花師傅不行啊,還有一年多呢。”
何琦凝眉,不做聲色的盯著鄒時笑著的臉。
吳狄清清咳了一聲,提醒道,“我說這位狗……鄒時同學,你剛才好像也加了我們家。”
鄒時反應過來,“噢!是嗎?”
“我加當然可以了。”鄒時看向何琦的眼神,“畢竟我能陪我們家花師傅一直畢業啊,有人做不到的事情我近在咫尺伸伸手就解決了,我當然有資格加了,不但要加,還要一——加——到——底。”
鄒時故意拖長了尾音,顯得有些不懷好意。
何琦像是累了,懶得和鄒時打嘴皮子。一拉主席臺的椅子,坐下來。
吳狄在旁邊看好戲的表情,正被逮個正著,嚇得他趕緊收了表情一本正經的整理稿件。
鄒時可不打算放過他,看了這么久的戲怎么著也得給點茶水錢啊。
“我說兄弟。”鄒時同花九剛才一樣敲了敲桌面,“戲也看了,總得了結點瓜子花生錢吧。”
吳狄頭往后一仰,“大哥,是你們在主席臺來鼓搗這么一出的,我不收你們場地費就算了你還找我要瓜子錢,你可真是商業奇才啊。”
鄒時嘴角可勁兒朝上一彎,“不交也可以,但你得把話筒借我玩玩。”
“這是學校的,弄壞了我可擔不了,你還是一邊兒玩去吧。”吳狄說。
“那行,我今天就坐這里了。”鄒時一翻身往主席臺里面,和何琦鏡面對稱,中間夾了一個吳狄,怎么看怎么像過年門上貼的倆門神。
吳狄一看,今天這事沒完了,心中一橫,“行行行,給你,只許借五分鐘,超過了就趕緊還給我,不然老師會罵我的。”
“還有,把你班級和名字報給我,要是壞了我好把鍋推給你。”
鄒時嘴角微顫,盯著吳狄,“兄弟你還真會給自己留后路哈。”
“別廢話快說,班級姓名。”
“五年一班,鄒時。”
“行。”吳狄在紙上寫下,說,“我叫吳狄,剛才你們說的花九,我也認識。”
鄒時瞟吳狄一眼,“不像啊。”
“啊?什么不像?”
“不像我們花師傅會認識的人,她不喜歡黑木耳。”
“……你,”吳狄叉腰,“我哪里黑了!只是沒有那么白好吧!”
鄒時一笑,“是,白得不夠明顯不叫黑,24k純黑那才叫黑呢。”
吳狄偏頭,狠狠坐下,“是,你白,白得發亮,比天上的太陽都亮行吧!”
“多謝夸獎。”鄒時一笑,迅速調整了話筒位置。
這邊,楊林知正帶著花九熱身,看到花九散開的短發,從手腕上扯下一根皮筋遞給花九,“扎上頭發,到時候免得遮擋視線。”
花九點頭,接過皮筋。身上貼著號碼布,在人群中格外顯然。她看了一眼主席臺,鄒時和何琦雙雙抬頭把視線投注到這邊,她有些不適。
下午的日頭已經不旺了,正是長跑的好時機,學校也挺會選時間的,恰巧在六年級放學后,是八百米的比賽時間。
六年級一放學,部分學生一直留在操場看其余的同學比賽,有句話叫“不能吃豬肉,一定看豬跑。”于是他們果斷留下來,等待著八百米的開始。
花九被楊林知帶著一直熱身,身體在動心思卻跑偏了。
“花師傅加油啊,咱們班就靠你了!”黃嬌嬌跑過來一拍花九的肩膀說,不知道什么時候黃嬌嬌也跟著鄒時喊她花師傅了。
花九眨眨眼,長呼了一口氣,說,“其實我有點緊張。”
“啊?緊張啦?”黃嬌嬌思頓,“你等等,我把狗屎給你牽過來讓他學狗叫,他一叫你就不會緊張了。”
黃嬌嬌這樣一說,花九只想笑,一下子緊張又被吹走了。不得不說,鄒時和黃嬌嬌不愧天天互嗆,連安撫人的方式都如出一轍。
此時楊林知走過來對花九說,“咱們到跑道上準備吧。”
花九深吸一口氣,抿了抿嘴唇,跟著楊林知踏進了2號道。
剛一站穩,旁邊就有人發出了疑問,“那不是我們班原來的花九嗎?怎么還在這個學校?”
花九隔圍觀學生近,自然聽到了,但還是裝作沒聽到一般準備預熱。
“為什么不在這個學校?人家是降級了又不是休學了。”有人回答道。
“可我聽何琦說,花九是因為水痘所以在家休息。”
“水痘能休息這么久?想多了吧你,就是因為花九趕不上課程所以五年級下期期末就被老師勸走了。”
“媽呀,老師有點過分吧,說勸降級就真把人給勸走啦。”
“那還能怎么辦呢,花九的數學成績你又不是不知道,偏偏六年級數學老師翻身當了班主任,轉學生里就拿她開刀了。”
花九在一旁若無其事的聽著,心中很是平靜。自己經歷的區別對待何止是他人三言兩語可以說清的?與其辯解說自己受了委屈,還不如就任他們去發酵,等到時間過了,他們覺得沒意思自然就不說了。
只是有關何琦,花九一想起他就想起那些被數學老師區別對待的日子,所以對原來班級的討厭連帶著對何琦也有些不舒服。花九知道是自己的問題,但她也沒辦法。
上一班里,何琦對她很是照顧,尤其是數學課,當換座位換到和何琦同桌時,何琦就會在數學課上幫著花九把數學作業完成,好讓花九少站一會兒。但一不跟何琦同桌了,花九還是在班級站到最后的那個。
這么明顯的局面——跟何琦坐,數學作業寫完。不跟何琦坐,數學課永遠站著。光是傻子都能猜出來怎么回事。
于是在一天何琦照常幫助花九把作業本悄悄移到花九桌邊讓她看時,被數學老師逮了個正著。
數學老師是個戴眼睛的平頭男,國字臉,走路喜歡外八字,從來不笑,喜歡打人。
那次,數學老師一把抽走何琦的作業本,盯了花九半響,隨后把作業本扔到花九身上,說了一句讓花九終身難忘的話——“成績差人品也差,怎么,還想把別人帶成跟你一樣的撇煙槍?”(注:撇煙槍:成績很差很差的意思。)
這樣的話數學老師說了不止一遍,只是那堂課上,他批評了花九半節課,三角尺量角器扔在臺上發出的聲音讓花九幾近耳聾。
從此以后,數學老師再沒讓花九和何琦坐過一起。準確的來說應該是,花九一個人站在最后面,和任何人都不坐一起。
眼前的暮色已經燦爛的絕美,花九眼里卻依然被燒得通紅。在和城市磨合的日子里,少不了將自尊拋下,將鄉野的村土拋下。只是別人花三年五載的時間,花九只用了半個學期。
“來來來,準備好,各個跑道。”裁判一如既往拿著喇叭喊。
花九回過神來,眼中的熾熱還未褪去,像天邊的晚霞一樣燒邊各個角落。她忍著強烈的心跳,把思緒從回憶里拉出來,深吸一口氣時,突然聽到廣播的聲音。
“花田草木知意,九月南風未起,邊霞紅云生,晚來不問歸期,只道是,場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這首詩,是送給場上一位運動員的,希望她能把煩惱拋在身后,勇敢逆風翻盤,向死而生。感謝五年一班,鄒時來稿。”
廣播站鄒時一念完自己的稿子,二話不說直接就跳下主席臺沖跑道去了。
吳狄坐到鄒時的位置,看著鄒時打下的草稿,又望了望旁邊的何琦,不言語。
開跑前夕,花九聽到廣播站的念稿,心里一動,后背冒出一陣熱風,刮下了別在耳邊的短發。
“啪!”八百米正式開始。大家都跑得有節有奏,唯獨花九一個勁兒往前沖,步履不停。
兩圈,花九跟打了興奮劑一樣,跑到滿臉通紅,將其他選手遠遠的甩在了身后。
半圈、五十米、三十米、十米、“歘”花九帶著身體撞上了橫在終點的紅幅,隨即轟然倒地。倒地時,花九嘴角上揚,眼里印著整片天空晚霞。
腦子里回想出一幕——數學老師讓背質數的場景。
“你來。”
“2、3、5、11……”
“差一個。”
“2、3、5、7、11、13、17、19、21……”
“21不是。”
“2、3、5、7、11、13、17、19、21……”
等到驗收成果——懲罰學生的時候。花九照例是挨打的其中之一。
挨打花九可以理解,但她不能理解的是,同桌也沒背下來,為什么光打了她不打自己,數學老師甚至略過自己。
明明大家都是一樣的人,一樣的沒背下來,她怎么就被放棄了。
花九躺在操場上,一波人圍過來緊張的詢問,擋住了花九面前的天空。
“你眼中的區別對待,對他人來說就是一種歧視。”花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