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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接下來的日子好像什么也沒有發生,一如既往。

教室,食堂,自習室。

圖書館因為修葺的緣故,不能去了。

趙拓和方志恒只能和大多數同學一樣,在教室里自習。

獨處的機會不多。

兩人有時抱怨,但大多數時候因為即將來臨得考試忙得沒有空想其他。

三月二十九日,周五。

上課前,有個同學說看見一個女的在院門口一直徘徊,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幾次想打聽誰的名字,但是卻欲言又止,實在奇怪。

原本方志恒也只是聽過即罷,旋即只是出于好奇往窗戶上看了一眼。

張麗平,方志恒他媽。

那一瞬間,方志恒直覺似的,就知道他媽來的目的。

他像沒有看見一樣,在座位上坐了一會兒。

那一刻他腦子里空空的,像是想了許多,又好像是什么也沒有想。

上課鈴突然響了。中大的上課鈴聲都是世界名曲,要是往常,方志恒根本不會在意放的是什么。但是今天他卻分明聽見是理查德克萊德曼的鋼琴曲《夢中的婚禮》。大約是以前學西方文化的時候記住的。

假如一個人在最幸福的時候死去,那么他的靈魂就會變成一顆流星。

趙拓看見方志恒出了教室。他知道有些事情自己能說,有的事情卻沒有辦法。

他看見了樓下的女人。看見的一瞬間他就知道那是誰。

好像冥冥之中就能認識一般。

就好像命中注定,有個人會過來在他的愛情上狠狠來上一刀。

吹毛斷發不出血,卻疼得入了骨髓。

趙拓在窗戶上靜靜看著那對母子。開始的時候方志恒很平靜,但是后來他蹲在地上,抱著雙膝。就算不靠近,也能分明感到絕望的氣息。

可是趙拓能怎么辦?

誰來告訴他,他能怎么辦?

他站在高處,好像站在生死的界限之外。

一切都是徒勞。

張麗平抬頭看了一眼,好像看見二樓窗戶上有個人影,但是她的眼神不好了,沒有看清那人是什么模樣。只覺得大概有一股決絕的視線向自己射過來。

她沒有在意。這世界上她在意的一切,都在自己兒子身上,其他的什么想要強行得到她的兒子的,都必須從她的身體上踏過去。

四月一日,愚人節。

趙拓決定下周考雅思。

方志恒覺得對他而言一定很容易,笑著說:“八分也是輕松吧!”

趙拓道:“也不看看是誰!就怕考了滿分把考官嚇到!”

方志恒坐在座位上,趙拓站在前面。一個抬頭,一個俯首,眼神交錯。

片刻,方志恒好像從夢中醒來一般,低聲說了一句:“以后還回來嗎?”

趙拓笑了一下,道:“哈哈,不會來去哪里?再說了外頭的伙食咱也吃不慣吶!”

方志恒笑。

趙拓看著他,半晌,又說了一句:“肯定回來啊。”

方志恒沒聽清他說什么,問:“什么?”

趙拓說:“沒啥。”他又問:“那你呢,有想過去哪里嗎?”

方志恒伸了個懶腰,道:“唉,學來學去,還是為去哪里發愁!當初考了這里,以為天高海闊任我飛了呢!”

四月五日,清明節至。無雨,微濕。

今天沒課。方志恒想起來,放寒假時曾說過去唐山滑雪的,但是現在大概無雪了。

四月六日,清明甫過,小雨,薄霧。

趙拓撐著傘在樓下等方志恒,偶爾有同學過來打招呼,問他等誰呢?

他笑著說:“等我媳婦兒!”

潘慧看見他,微笑著走過來,道:“雅思準備的怎么樣了?”

趙拓道:“不怎么樣,就是瞎考,能不能過看命!哈哈!”

潘慧盯著他笑了一會兒,道:“肯定沒問題的。對了,我也打算走咱們系的出國項目。到時候說不準能在英國搭個伴兒呢!”

趙拓愣了一下,道:“那敢情好!”

這時候方志恒出來了,跟二人打招呼。趙拓走過去把傘撐在他頭上,方志恒不著痕跡地往一邊偏了偏,潘慧道:“真是好基友!我要是你就好了!”

這句話猝不及防,方志恒和趙拓沒想到她會這么直接。三人都心知肚明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趙拓將傘撐得近些,道:“趕緊的,你咋墨跡半天呢!老白等咱呢!”

潘慧看著趙拓離開,沒有說什么別的,但她心里反倒不著急了。來日方長呢!

今天限行,趙拓的路虎沒開過來。白慕一站在圖書館門口的臺階上看著兩人撐傘而來,眼睛里驀地覺得有些濕意,他眨了眨眼睛,嘆了句酸溜溜的話:“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

他想,這話要得方志恒說出來,便不是這一句了,多半會是“杏花濕微雨,愁成滿江湖”。

這個四月大概應了一首絕句。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泥融飛燕子,沙暖睡鴛鴦。

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

今春看有過,何日是歸年。

那天他們去看了一場電影。講的是一個少年為了守護死去愛人的尸體,靈魂附身在一只黑貓身上,苦守三十年的故事。

方志恒只記住了一個鏡頭。

化身黑貓的少年已經到了壽命的終點,他目光堅定地咳出一口血。

紅血化碧,情深不壽。

到了六月,基本結課。大多數同學開始忙碌著尋找實習機會。原本幾十人的班級開始零零落落,就像所有的聚會終有離散的一刻。天注定,也是命注定,沒有人能永遠在一起。

這幾日趙拓和方志恒片刻舍不得分離,好似互相早就知道這樣的見面沒有幾日了,但是他們從未將即將來到的離別宣之于口。好像不說,便可以繼續這樣過下去,倒有了一種得過且過的意味。

六月二十日,晴。

趙拓去輔導員辦公室辦理下學期出國的相關手續。

方志恒在門口等他。他看見墻上有一張照片,是他們剛來的時候參加活動時一起照的。那時候趙拓和他還沒有熟悉。他站在第一個臺階上,趙拓站在他身后,高高地舉著左手,右手在方志恒的頭頂擺出標準的V字。

方志恒只是笑。

原來命運真的很奇妙。

趙拓出來的時候就看見方志恒一臉傻笑站在那邊,他走過去,沒有說話,他也看到了那張照片,等了一會兒,方志恒道:“走吧。”

出國項目是中大和英國劍橋的合作,為期兩年。

這是趙拓考上中大以后,他爸安排好的。用趙拓爸的話說,趙家不缺錢,但既然他趙正虎的兒子能走到今天這一步,就必須頂起光耀門楣的任務,碩士,博士,都要在頂好的大學念書。

過年的時候,趙拓和他爸說,要不就在中大讀博好了,中大也是好學校。

趙正虎笑著說:“那絕對不行。”頓了頓,又道:“除非你給我領個媳婦兒回來!”

趙拓心道:“早就有了。”可是他只能苦笑。

趙正虎做一輩子生意,察言觀色,洞察人心,輕而易舉。他好奇到:“兒子,是什么讓你改變主意的?一定有個原因。”

趙拓剛要說話,被打斷道:“不準騙老子!”

趙拓知道他爸的脾氣,這輩子最恨被人騙,以前做生意的時候遇到過幾次,后來那幾個人不敢再待在京津冀做生意了。

趙拓心里驚濤駭浪,卻面不改色,借口還沒想好,就聽趙正虎說道:“什么原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劍橋得去,非去不可,沒得商量。”

他站起身走了。趙拓在原地坐了一宿。

七月再慢也還是來了。

以前說七月安生,這個月卻注定不安生。

趙拓其實有些話想說,但是他不敢。

不是他膽小,而是有些話太傷人。

他要先去BJ,他爸媽已經在那邊的機場等他。等待他的,是國外的生活。

原本方志恒不打算去說再見的,只是一個人在家里睡了一會兒睡意全無,心慌意亂。他著急忙慌穿上衣服出門,卻看見趙拓站在他家樓下。

還是穿著一身運動裝,就是當初剛剛見面時候的一樣的衣服。

那一瞬忽然方志恒覺得所有的一切都不在重要了。在最美好的年紀能遇到這樣一個他,還有什么比這更加幸運的呢?

趙拓笑著說:“我以為你不去送我了?我都不敢上去找你。幸好幸好!”

方志恒也笑著道:“是啊,原本真不打算去了!”

“那這是去干嘛?”

“哦,就是餓了,下來買點吃的去。”

“哈,這樣啊!”

“嗯。”

......

許久無話。

方志恒看著趙拓,想伸手摸摸他,但是手未舉起便已放下,道:“想我就給我打電話吧!”

那邊說:“你想我了,就和我視頻!”

“那......我走了!一點的車,先去BJ。”

“嗯,我......”

“不要送我!你上去吧!看著你上去,我再走。”

方志恒最后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但他似乎能感受到背上灼灼的視線,像刀子,也像粘稠的糖。

方志恒在黑洞洞的樓道口不知道站了多久,他背對著樓門,身后映進來慘白的光,他的面容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良久他擦了擦眼睛,緩緩轉過身往外看了一眼。

那里已經沒有人了。

他不知道趙拓到底什么時候離開的。

但是他大概知道自己萌芽的愛情就這么結束了。

只是在最后的最后,他心底最深處嘶喊了一聲:“前面的小哥哥,別走好嗎?”

這段愛情,起于無聲,消于無形。

兩個年輕人在最美好的年華里相遇,又迅速地分離。

像一對流星交錯的軌跡。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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