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無一個時辰，笛劍詩刀臨濤取名，就已傳遍迎海閣。

不出幾日，白水城內人將皆知，鄭悠之子名為鄭驚濤。

觀潮事后，迎海閣中又開始了新一輪酒宴，伴隨著意猶未盡，酒桌上觥籌交錯。

此情此景，就算是再憂傷的人兒也已經忘盡煩惱，沉于這盛日的心歡欲滿之中，只知醉生夢死，不知人間何處。

身處五層的四人也回到了酒桌之上。

如今浪潮已過，家門已報，寒暄也寒暄夠了，三個男人只是喝酒吃菜。

王珂則抱著剛有名字的鄭驚濤，哄著他入睡。

鄭悠心想：

“這個蕭閣主究竟好壞也判斷不出，但定是有些不為人知的秘密，若將前往琉球一事告知他，倒是能給我們許多方便，可是，報償？”

反觀王嚴與蕭山雨兩人，則是不斷把酒往肚子里送，不知何事能如此歡喜。

估計前者喜的是取名于侄，但后者喜的是甚就不清楚了。

但能看出，兩人之喜均發自內心，并無虛假。

鄭悠見蕭山雨如此模樣，心想：

“也許是我太多慮了一些，人人都有秘密，但不見得就不是真性情。”

正當三人各想其事時，王珂突然說道：

“大哥，相公，咱們前赴琉球一事...”

語音未罷，王鄭二人眉頭微皺。

而蕭山雨嘴角忽而向上揚起，狡黠笑容顯露又即刻收回。

他連忙詢問道：

“琉球！？為何要前去琉球，幾位在中原已有如此名氣，天下任爾馳騁，倘若真是有什么難以解決的問題，大可告訴蕭某，我雖武功低微，但人脈錢財，樣樣不少，何必去那么遠的地界，蕭某真是難知其解！”

鄭悠只是暗翻個白眼：

“我還缺你人脈錢財？要不是我爹不允我遠行，還需你開這口。”

王鄭兩人都沒料到王珂會突然談及此事，內心不禁覺得一絲苦惱，但言既已出也不再沒意義地深究或責怪了。

正想著如何應付蕭山雨的詢問，王嚴已是開口，淡淡道：

“蕭閣主言重，我兄妹三人行走江湖到現如今已十多個年頭，國事戰亂，江湖紛爭，早已厭倦，去琉球，圖個安逸平靜。”

鄭悠附道：

“沒錯，現如今，我們已有了孩兒，實在對這江湖的眷念到盡，我三人只想尋個地方，一享農耕理桑，趕海漁夫之樂，安度余生。”

語罷，蕭山雨長嘆一聲，說道：

“哎，兩位兄臺的顧慮我全然明白，人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也不好再多說什么，既然決定已下，若是需要什么幫助，三位盡管開口，我蕭山雨此生最佩服的就是英雄豪杰，定當全力相助。”

“哎，我們才是剛開始計劃，倒也沒什么棘手的事，多謝蕭閣主好意了。”

鄭悠拱手以表謝意。

其實三人在半年前就開始考慮出海至琉球一事，半年內已差不多備好了所有物事。

只是還差最主要的那樣，便是一艘愿意載他們出海的船。

王嚴在余杭，鄭悠王珂在閩州尋了許久，也沒得到如意的結果。

如今幾人相聚白水這中原第一港，除奉天寺一戰，為子取名兩件大事之外，就是尋船出海了。

原本想著乘著這次迎海閣觀潮能向這蕭閣主打聽一二，但鄭悠總覺著有什么不大可靠的地方，便不想再提此事。

蕭山雨聽到鄭悠這番話，心里一緊，想到：

“沒什么棘手的事，難道這就被懷疑了？這鄭悠果真是深思熟慮，不好對付，現在不求我，那好，就等著你們來這的第二次。”

蕭山雨拱手回禮道：

“哈，鄭兄不必客氣，能幫上幾位乃是我蕭某人的福氣，總之在白水，不，就是整個東南，要是有用的上蕭某的地方，幾位招呼一聲便可。”

王嚴聽后心想：“終究還是個豪紳，把話說的這么滿，不過俗人爾。”

不禁面露嘲色，想離開此地。

他站起身來，輕拍其余兩人臂膀示意要走，鄭悠也領會得。

王珂雖心存疑惑，但聽得樓下喧嚷，心里煩躁，也是跟著站了起來。

“今日已敘了許多，也觀了這壯闊潮景，多謝蕭閣主款待，我等還有許多閑雜瑣事，就不叨擾了，就此告辭罷。”

王嚴說道。

蕭山雨聽后面不改色，只是把玩手中酒杯，心想這幾人寧愿做閑雜瑣事也不愿坐在這，還真是有夠傲的。

若有所思一會，他放下酒杯，站起身來笑臉相迎：

“三位能賞光迎海閣是我蕭山雨之幸，又怎會叨擾，既然三位還有事在身，那我也就不留了，來，我送三位出閣。”

三人本想拒絕，但蕭山雨已邁出步子搶在他們身前，作請式，道：“三位請。”

王嚴一行人也無可奈何，只得回禮：“謝閣主禮待。”

蕭山雨跟在其后，臉上笑顏蕩然無存，有的只是淡漠甚至陰冷。

閣中人群喧鬧不息，行至一樓，人們圍著酒桌，板凳椅子早已甩開，幾乎全是站著，亂作一團，敬酒碰杯聲不絕于耳。

王嚴幾人見狀發愁，想著該如何擠過人潮。

也不知是被哪個眼尖的瞧見，只聽得他大叫一聲：

“大伙快看，笛劍詩刀和蕭閣主他們下來咯！”

這么一叫喚，萬眾目光全聚攏在四人身上，隨之而來的是一陣如煙火沖天般的歡呼。

有高呼黑面閻羅的，有驚叫鄭家公子的，有大贊王珂之美的，還有祝賀臨濤取名的。

幾人只得不斷抱拳致謝，蕭山雨也是立馬露出笑顏。

如此敬禮回禮幾番后，王嚴實在忍受不住。

他當即運氣，對擋在前路，圍在身邊的人吼道：

“承蒙各位厚愛，我等現在確是有事在身，請各位讓出一條出閣的道來！”

此聲極響極大，氣勢盛強，壓得原本呼聲漸弱，人們也微微挪動。

此時又有人喊到：“給笛劍詩刀讓道！”

這下人們都識相散開了去，但沸騰聲仍不止歇。

此時，一條筆直通道出現，如同大海被劈成兩半，走在其中，好似飛鳥劃破云層。

兩旁是又一次歡呼的人群，王嚴走在最前面，仍是舉起手向兩旁不斷致謝，領著幾人向閣外走去。

王珂將在一切看在眼里，聽在耳間，心里愁到：

“這般名望，這般一呼百應，卻被他兩人拋之腦后了，他們這般隨著我的性子去了琉球，今后真會快活嗎，他們不喜樂，我又有什么可喜樂的呢？”

想著想著，鄭悠已將臂膀伸出摟住了她，溫柔地對她說道：

“妮子別惱，我們這就出去，回小院里去。”

只見鄭悠已不再應付眾人，只是摟住王珂，注視前方邁著步。

而王珂看著鄭悠難得堅毅但永不失溫柔的側臉，不禁想到：

“都說歲月磨情，時光煉愛，我也見過不少最初干柴烈火，幾年后形同陌路的伴侶，唯有你，唯有我們，和十年前一模一樣，如果時間是情愛的試金石，我倆便永遠這樣磨下去。”

于是便緊緊抱住懷中孩子，習慣地貼在鄭悠的身上，隨著他向前走去。

蕭山雨看到眾人為三人讓道一景也是打了一個激靈，心想：

“不愧是年輕一輩最富名望者，但就是這種人，毀起來才有意思”。

即將出閣，王嚴轉身，向眾人致謝道：

“多謝各位歡送，多謝蕭閣主今日款待，我們與各位就此別過，江湖再見！”

這一刻，無論是不是江湖人，每個人幾乎是齊聲應道：

“江湖再見！”

作罷，王嚴三人便走出了迎海閣。

送王嚴一行人離開后不久，蕭山雨很快就登上六層。

途中被人看見，臉上一會是惆悵一會是笑容，讓人感到好生奇怪。

迎海閣內的每一層之間都是由樓梯相連接，除了第一層的大門外，其余都只是修了個門框，搭了房梁門柱。

唯獨第六層，房門緊鎖，其鑰匙也只有蕭山雨一人保管。

蕭山雨到了六層后，開鎖進門后又極快地將其鎖好。

再一轉身，一灰袍男子正背對著他，貌似中年，像是在倒弄著桌上的茶壺，斟茶一杯，拿在手上搖搖晃晃地把玩著。

“師傅，小心燙！”

蕭山雨以一種急迫甚是疼愛的語氣說道。

被稱為師傅的男子并未說話，只是斜視一眼。

蕭山雨立即雙膝下跪，不敢繼續講話。

過了一會，男子喝了口茶，卻是不像常人那般要舒一口氣，只是放下茶杯，說道：

“賺了這么多，喝茶卻還是用瓷杯，你一不是所謂君子，二不是評鑒茶葉的專人，要留茶香品茶味還是紫砂來的好些，別跪著了，起來吧。”

蕭山雨慢慢站起，那男子也轉過身來，一雙垂目無神地盯著前者。

說是中年，可他須發已是灰白，臉龐消瘦，臉頰像老者一般微微凹陷，且還是披頭散發，全然一副老人模樣。

男子又說道：“事情辦妥了嗎？”

蕭山雨立即雙手抱拳，彎腰鞠下躬來，說道：

“弟子無能，怕是已被他幾人懷疑，遲遲不愿向我吐露半句出海無船之事，但弟子已經想好對策了。”

“說。”

“我們只需放出聲去，讓整個白水城的船夫漁民都不準出船租借，再補他們些銀兩，不信王嚴鄭悠還會不來找我。”

灰袍男子聽后略微點點頭，道：

“用錢辦事倒是你從我這學的最好的一門本事了。”

說完后又轉過身去，說道：

“我走了，若是有人問你我在哪，你知道該如何作答。”

蕭山雨即刻跪下，莊重答道：

“明老在西蜀萬雪山上閉關練功，半步未出。”

“明老？”

“徒兒該死，仲明先生！”

又聽得陣風吹過，說道：“恭送師傅。”

再抬頭一看，灰袍男子已是不見了蹤影，蕭山雨的臉上卻是掛著幸福的笑意。

走到五層，叫來了陳元和幾個手下，蕭山雨將封船一事吩咐了下去。

沒等下人離去，他便忍不住自言自語道：

“這件事成了，師傅他一定會，一定會更，更賞識我，更惜我的。”

說完便是陣陣妖媚陰冷的笑聲，陳元等人嚇得膽寒，便草草離去，留蕭山雨一人于此，幾近瘋魔。

離迎海閣不遠處，王嚴停下了腳步，鄭悠見狀問道：

“大哥想到何事了？”

王嚴道：

“我總覺得今日還是應當把出海船只這事給了結了，這么拖下去不是個好辦法，萬一生了什么變故，”

沒等他說完，王珂便打斷道：

“傻大哥又在胡思亂想了，不過一艘船的事情，白水城那么大，還怕找不著船嗎？”

“小珂這次說的沒錯，大哥，現在天也快黑了，今天折騰這么久大家也都倦了，船只這一事咱們還是從長計議的好。”鄭悠說道。

王嚴聽后將眉頭微皺，沒有說話，似是想著些什么。

王珂在一旁小聲地對鄭悠嘟囔道：

“平時不怎么想事情，這種小事上倒是會鉆牛角尖的很。”

但看見鄭悠隨之而來的眼神，示意讓她別再講了。

她又改口道：“什么叫這次說的沒錯嘛，人家明明也沒幾次說錯過。”

鄭悠也是輕輕笑答道：

“是是是，你最明事理，最對最好啦。”

王珂聽后也沒再接話，只是總覺得丈夫這番話是在譏諷自己，但想著自己如果再頂他兩句，可真就成了不明事理不對不好了，于是就靜靜站著，逗弄起孩子來。

看著妹妹逗弄孩子的模樣，在一旁思索了小會的王嚴說道：

“你們夫妻二人一唱一和倒是厲害，行吧，今日就到此為止，我們回去罷。”

鄭悠無奈一笑，搖了搖頭，與王珂一同跟著王嚴走去。

大年初三夜里的白水城街上依舊是一片熱熱鬧鬧的景象，無論是平常百姓還是達官貴人都出了門來，伴著家人共享這一閑暇愜意之時。

各家的孩子也都上了街來，有各自擺弄自己新年所獲的小玩意的，有纏著娘親抱，纏著爹爹舉高的，好不可愛。

王嚴三人走著走著，便看著一婦人在自家房門口教訓兒子，她幾乎是用極其嚴厲的口氣說道：

“我活這么些年，就沒有見過哪家哪戶的兒子去欺負別家女兒的，你仗著有點力氣就去搶人家的東西算什么本事？你以后是要當哪個山頭的土匪？”

她原本想說劫財劫色的惡賊，但又怕話說太重。

又繼續講道：“現在就跟著我去人家里致歉，不然三天沒你的飯吃。”

說罷便牽著哭的滿臉通紅的兒子往另一家門戶走去。

看到這一幕，王珂輕點懷中鄭驚濤小臉，說道：

“濤兒濤兒，你要記著，要是以后你敢去欺負別家女兒，我也得這樣教訓你，你要不聽話，我還得好好揍你一頓。”

王嚴應道：

“這樣說來，如果我外甥隨我兄弟性子那是怎么樣都不會挨揍的，要是隨你的話，那怕是從小挨揍挨到大咯。”

說完，王嚴鄭悠兩人便哈哈大笑起來，王珂在一旁又氣又惱，卻想不出說些什么。

鄭悠摟著她的肩，說道：

“好啦好啦，不取笑你了，今日天色已暗，明天還租船，現在回院子里也太過麻煩，依我看，不如就到府上去歇一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