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沁雅用完膳下樓就見沐之敬站在大堂中,似乎已經等了有些時候了,她上前去問安還沒等她開口就聽著阿爹問她:“滿滿,昨夜聽你阿娘說你昨兒個說書給她聽了?你娘還夸你講得甚好。”看著阿爹臉上堆出的笑意,沐沁雅遲疑著沒回答是也沒回答不是。
沐之敬看著女兒不吱聲也不以為忤,用他覺得甚是溫和的聲音繼續說道:“滿滿,看到我給你的東西了么?那些個藥材你以后常喝著對嗓子好。”
沐沁雅仍是閉口不言,她隱隱覺得兇獸已經露出了獠牙,陰謀也即將浮出水面,果然她聽到:“到盛京怎么也得兩個月,之前我還愁著路上沒什么讓你阿娘解悶兒的,既然你說書說的好,你阿娘又愛聽,索性今兒個起你就到你阿娘車上去罷!”
一個霹靂驚雷震得沐沁雅睜大眼睛看著他那“無恥”的阿爹,心里怒道:你想討好媳婦兒,可以!你自己想法子啊?但能不能不要這么物盡其用啊,好歹我也是親生的不是?!
沐之敬看著正從樓上下來的王妃,無視沐沁雅那驚詫的表情,繼續對她說:“你阿娘就下來了,我待會子會跟她說你要到她車上去給她說書聽,記住,這個是你主動跟我提的!呃~還有你阿娘喜歡聽什么樣的話本子,你跟我說我給你淘來,你到時說與她聽,切記,切記!不要忘了!”說完便朝王妃快步走了過去。
聽著她阿爹越來越“無恥”的要求,沐沁雅只覺憤懣,她現在終于明白了哥哥昨日的幸災樂禍是所謂何事,他竟然早就猜到了!
“真的?!可真是阿娘的好滿滿!”王妃聽著沐之敬說女兒今個兒一早就來與他說要搬到阿娘車上去給她說書解悶兒,這會子別提有多高興了。昨晚她與丈夫直夸女兒聰慧,學什么像什么,說的書竟是不比那說書先生差的。昨日聽了滿滿的書后竟覺意猶未盡,沒想到今日女兒就送了她一個大大的驚喜,她們果真是那嫡親的母女,心有靈犀。
沐沁雅見美人阿娘地朝自己走來,竟抱著自己拍著自己的背興奮地說道:“真是阿娘的小棉襖,走滿滿咱們上車去!”說著便攬著她朝外走去。這回可真真是有苦難言,她回頭瞥了一眼在旁笑得直露大白牙的沐沁陽,目含幽怨。
誰知剛走還沒幾步就聽見哥哥的聲音傳來:“放心!那把玉竹素骨折扇待會子我會親自交給滿滿的!保證滿滿用它說起書來俊雅風流,自成風度!”說完便是大笑起來,這要在平日里她看見自家哥哥這般笑聲朗朗的模樣,說不得要贊嘆一番,可眼下她直咬的牙根兒疼!這般殺才怎地成了他哥哥!
沐沁雅扶著阿娘上了車,見小昭站在車旁踟躕不已,便道:“你跟嬤嬤去我車上罷,我這會子也不用你們侍候。”說完就見小昭面含苦色央求道:“您就讓奴婢留下罷!奴婢在后面車上也無事可做。”
“這車也算寬敞,你和柳嬤嬤索性都上車罷!多個人多分熱鬧。”聽著阿娘如是說道,小昭和那柳嬤嬤都歡快地應了麻利兒地登上車來。沐沁雅嘴角微微一撇,合著她要給阿娘她們四人做兩個月的說書先生。
沐沁陽騎在那雕鞍駿馬之上,嘴角一直吊著一股笑意,剛才他去給滿滿送扇,被她狠狠瞪了一眼,得!這回算是被她記恨上了。昨日他聽近侍說郡主上了王妃的車,后來又得知她居然在給阿娘說書聽,當時他便覺得這事兒他那好妹妹是躲不過去了。要說這給阿娘當樂子的行徑沐沁陽從小就被逼著干了不少,對于沐沁雅的“憤懣”更是深有體會。
那年妹妹剛剛出生,阿娘生滿滿身子有些受損,做了雙月子調理身體。阿娘愛看戲,麗州城有個叫德勝班的戲班子便被阿爹請進了王府,在府里搭臺連著唱了三日大戲。可就是在那第三日,阿娘點了個劇目《打虎》,誰知那扮武松的武生上臺前扭傷了腳,竟是不能成行。他那時雖只有五歲,可已經跟著在演武場練武了。為了哄阿娘開心,他那阿爹腦子竟蹦出個離奇的點子來,讓他上場扮演武松,還對他阿娘美其名曰:最近戲班子來了個角兒,那是相當厲害!不僅跟頭翻得好,而且年紀又小,竟只有五歲。
于是在戲班子師傅指點之下,他就匆匆上臺了,他的詞兒都被幕后之人給代了,上臺的他就負責翻跟頭。他年紀雖小,可翻得跟頭卻是翻轉如飛,讓人眼花繚亂,聽著臺下此起彼伏的叫好之聲,他的臉憋悶得通紅,不過幸好當時妝畫得夠濃,不僅看不出臉紅,就連她的親生阿娘也沒認出他來。
事后阿娘還當著他的面兒夸過那“小武松”:陽兒,須知你雖是王府世子,可也不能仗著祖輩蔭庇就懈怠了功夫學問,有些孩兒如你一般大小已經在養家糊口了,昨日你是沒見那小武松翻得跟頭,當真是精彩絕倫。可惜,小小年紀竟是當了戲子,他那父母心也忒狠了些!
沐沁陽從那以后就再沒聽過戲,想他堂堂王府世子竟當了一回戲子!直教他將此事引為平生之恨!
從西南至盛京路途幾千里之遙,云南王府一行晝行夜宿,奔行兩月有余才到了盛京城。一到城郊,就見城門外有一群威儀整肅的迎禮官擺隊列伍,為首一人紫袍金帶,象簡烏靴,眉清目朗,君子皎皎,站在禮官群中猶如鶴立雞群,尤為醒目。
沐之敬見之,立即下馬行將而來,沐沁陽也跟隨其后,沐之敬走到那人面前,拱手一道:“有勞信王殿下,自三年前盛京一別,如今殿下是愈發雅致風流,俊逸無雙了。”趙玨一笑:“沐王叔見笑了,沐王叔才是豐姿凜凜,不減當年。”沐之敬聞聲大笑。兩人上馬向城內并行而去,隨行禮官分立兩旁,由云南王府馬車通行而過。沐沁雅聽到阿爹那穿透云霄似的笑聲,一撇嘴,心里暗道:人家那是客套話,偏你還當真了,瞧把你給高興的!
云南王府一行人當下住在鴻臚會館,只等著皇帝詔令覲見。
當夜沐之敬對王妃說:“明日你便帶著滿滿去安遠侯府看望岳母罷!在府上多住些時日也是好的,這會館雖好,可總比不得家里住的舒服,你去安遠侯府我還放心些。”
王妃聞言笑道:“妾身還是等夫君和陽兒朝見后咱們一家子一道去罷!既到了盛京,也不差這一日兩日了。”
“清兒嫁我已有二十年了,西南離盛京數千里之遙,這些年來你也只回過一次侯府,想來還是我對你不住。”沐之敬擁著王妃,心下歉疚道。
“說什么呢?能嫁與你為妻,當年不知羨煞了多少閨中女郎呢!再說這二十年來你對我如何我怎不知?”想她嫁他時,她還是盛京安遠侯府的嫡長女,閨中頗負盛名,他是云南王府的世子,亦已成為西南鐵騎的掌舵人,年少成名,風流颯沓。兩人的結合自是成為一時佳話,羨煞旁人。想這二十年來他對她始終如一,如今又是兒女雙全,一家和樂,她只覺此生已是圓滿,早初遠嫁的些許缺憾早已是云消霧散,無影無蹤了。
是夜,安遠侯府的慶和苑中,一個嬤嬤用手挑著一桿蓮花福祿燈領著門房上的老仆匆匆向祿福齋走去。推開房門,就見堂中正坐著侯府的老太君,兩人伏地而拜,只聽著一聲:“都起來罷,快與我說說,清兒他們可是到盛京了?”
李嬤嬤起身忙道:“到了到了,老壽頭都親眼瞧見了,說是信王殿下親自去接的,這會子已是到了鴻臚會館歇息了,想必過不了兩日就來拜見老太君您了!”
老太君一聽大喜:“好好好,這就好,阿彌陀佛,這些時日我是日日盼,夜夜盼,總算把他們給盼來了。”接著又向老壽頭問道:“你可瞧見清兒和我那外孫女了?”
“回老太君話,老奴并未瞧見王妃和那小郡主。只瞧見了姑爺和世子,姑爺倒是愈發健壯了,至于那世子爺長得可是一表人才,是個頂頂俊俏的小郎君呢!眼看著把咱們大郎君都快要比下去了!”老壽頭口中的大郎君是安遠侯府的世子爺云暄,也是元武二十二年的探花郎,現在已經官拜大理寺左少卿,是京都新一輩兒中的翹楚。也就是借著云南王世子的名頭老壽頭敢這樣說,這要是夸別人還順帶這踩了自家郎君一把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是不敢的。
“好好好,你回去就去賬房領十兩銀子,這是賞你的,這差事辦得極好!”聽老太君一說,那老壽頭連忙叩頭謝恩回去了。
見那老壽頭退下去了,李嬤嬤甫才笑道:“奴婢知道老太君是想咱家女郎了,想知道女郎過得好不好。要知道女郎雖是遠嫁,可姑爺對女郎的好可是實打實的頭一份兒呢!遠的不說,您老就瞧瞧滿盛京的爺們有哪個只守著自家的正頭娘子過日子的,雖說女郎和王爺只有一個嫡子,可王爺哪有要納妾的意思?說句大不敬的話兒,老侯爺在世時對您多愛重啊,不也納了個李氏么?所以說啊,咱家女郎可是當年盛京名門閨秀里的獨一份兒吶!”
“哈哈哈,好你個老賊婆,居然編排起我來了!該打!”說著這老太君對李嬤嬤狠瞪了一眼,佯裝一怒,可她這一眼那有什么怒意,分明盛滿了笑意。要說這女兒最怕遠嫁,遇上什么事兒,為娘的就是有心要幫上一把,也是鞭長莫及。不過,這李嬤嬤倒是句句都說在了她的心坎兒上,要是這男人只要愿意明明可以左擁右抱,卻偏守著你一個正兒八經地過日子,想來過得不會差的。
翌日,元武帝詔令沐之敬攜子覲見,這時四大藩王已有其三俱已到了盛京,還有西陵燕氏不日便到京師。要說藩王進京并不算什么罕事,可這四大藩王齊聚京師卻是頭一遭兒,頓時這藩王朝貢一事成了酒樓,飯館,茶肆的食客們酒余飯后的談料。
這日,阿爹和哥哥進宮,晚間還要赴宴恐怕得深夜才回,沐沁雅好不容易挨到陪著阿娘用完晚膳,便推說自己這些日子趕路還有些疲累想先回去歇息,阿娘自是無不應允。她回到房舍后,便立即叫小昭找來了兩套男裝,兩人換上后就從鴻臚會館偷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