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遙很驚訝地扭過頭看著他，問：“你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梁瑟一直在身邊給她怎么向顧林玨表白出謀劃策，讓她覺得其實這段暗戀已經明顯到只有顧林玨自己不知道，或者說他就算知道也沒把這事放在心上。

她沒想到還有這層誤會。

她和阿成就算是關系好，可也沒到曖昧的程度。

顧林玨向前一靠，和她額頭貼著額頭，他閉上眼睛，自嘲地笑了笑：“是我多心。”

當時林家的車就在旁邊等著，顧林玨站在那里，看著晚霞之中挽手回家的穆遙和周成斯。

林音坐在車里，看著失神的兒子，淡淡地說：“既然決定要走了，這里的事情也該了斷，這樣的結果也不錯，起碼你該放心了。”

顧林玨仍舊站著，像是在和過去做一場艱難的告別。

他當然知道，往后的路既然是他自己選擇，那么所有的后果如何都該由他承擔，而穆遙，原本與這些毫無瓜葛，她應該屬于一個平靜又美好的世界。

旁邊的管家走過來，問他：“小少爺，您是在等那個姑娘嗎？”

說起來，他也覺得這女孩眼熟。

“以前的鄰居，不相干的人罷了。”顧林玨閉上眼睛，沉聲說道：“走吧。”

她有阿成，便不再需要顧林玨了。

背對著滿天紅色晚霞，顧林玨看到自己的前路一如此刻的天空一般，這樣的一條路，他怎么忍心讓那個柔怯的女孩同赴。

即便不舍，如果這是她最好的選擇，他仍能放手成全。

顧林玨抵著她的額頭說：“我以為你應該喜歡跟阿成在一起。”

穆遙和周成斯在一起的時候，看上去輕松愉快又健談自在，可是每次他倆獨處，穆遙有時候結巴到話都說不完整。

她剛剛來這里的時候，因為跟不上學校的課程急得焦頭爛額，看著手中不到30分的成績單，怎么也開心不起來，只能看著窗外發呆。

她能怎么辦呢？

爸媽忙得見不到人影，更不會管她跟不上課業的焦慮。

“丫頭，怎么了？”江小姐出現在窗外。

她瞥了一眼卷子就已經明了，沒一會兒，穆遙面前就排排站了四個大男孩，都是江小姐給她抓過來的。

他們剛打完球回來，頭頂還冒著蒸汽。

“邵辰，你給丫頭補數學。”江小姐一個個分配任務：“阿成，你補英語，瑟瑟，你補語文。”

她轉向顧林玨：“剩下的就都是你的啦，小玨。”

顧林玨悠悠抬眼看著穆遙，說：“好啊。”

穆遙慌亂地別開了目光。

到了周末，穆遙早早起來，特意仔細洗了洗臉。

年少時以為干凈清爽就是最漂亮，長大后看去，發現青春本身就能為女孩增色，那時的神采，即使再精致的妝容也無法還原。

結果七點的時候房門準時被敲響，穆遙興沖沖地打開門，只看見顧林玨面無表情地出現在門口。

那時少年正是愛玩的年紀，邵辰和周成斯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地遺忘了這件事，早就跑出去瘋玩。

穆遙看見顧林玨一下子就緊張起來，艱難地咽了口唾沫問道：“他們都出去了，那你怎么沒有出去玩呢？”

顧林玨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穆遙趕緊閉上嘴，拿出早就準備好的課本。

顧林玨就坐在她旁邊，看著她寫每一道題，偶爾伸出手指指她做錯的地方。

一開始坐在他旁邊，在他的注視下穆遙幾乎要屏住呼吸，可是顧林玨雖然冷淡，但是很有耐心，無論她錯多少次，他的聲音都不會有起伏，一直教到她理解為止。

他像是在她混沌的大腦里慢慢清掃出來一條清晰的道路，沿著這條脈絡，她終于能看清沿途風景。

就當是個聰明的機器人，總不至于再緊張了吧？

這樣想著，她終于能鎮定下來，完全沉浸在題海里。

顧林玨看著她咬著嘴唇認真寫下答案，陽光下毛絨絨的頭發輕輕搖擺，像是在輕輕撩撥。

他忽然伸出手，放在穆遙的頭頂。

穆遙瞪著大眼睛看他，滿心疑惑。

那一瞬間，他竟然有些慌亂。

隨即手輕輕一推，他敲一敲穆遙剛做的題，冷聲說道：“這道題怎么又做錯了？”

穆遙仔細看看，不好意思地軟了聲音說道：“知道啦知道啦。”說完就去拿橡皮改答案。

只有顧林玨知道自己的心跳得多快。

他不得不把目光從穆遙身上硬生生地收回來，隨手取了一本書翻看。

穆遙寫著寫著，忽然從書里回過神來，鼻端聞到了顧林玨身上的氣息。

非常清冽的少年氣，像是他的人一樣。

她不自覺地回過頭，看著顧林玨的側臉，漆黑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還有既不過分紅潤，也不顯得蒼白的嘴唇，他特意在暑假出游的時候把自己曬得黑了些，五官已經有了男人堅毅的輪廓。

顧林玨回過頭來的時候，就看到穆遙變得緋紅的臉。

看著眼前的題，她又回到了一開始一無所知的狀態。

顧林玨感覺很挫敗地扶額說：“我明顯不適合做你的老師。”

穆遙看著他，舌頭打結，本來應該解釋的時候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她只恨自己竟然這么不爭氣，又不想讓顧林玨就這么放棄自己，心里著急，眼淚像是止不住的水一樣啪嗒啪嗒落下來。

顧林玨也沒想到自己一句話竟然還把穆遙惹哭了，他第一次哄女孩，也是手足無措，伸手幫她擦眼淚也不是，為了哄她多說了兩句話，沒想到穆遙的眼淚掉得更兇。

顧林玨急得滿頭大汗，最后沒辦法，實在看不了女孩流眼淚的慘狀，干脆把她往懷里一摁，學著哄小孩的樣子拍拍她的后背，稍稍放緩了聲音說道：“遙遙，你別哭了。”

穆遙猝不及防地撞進他懷里，又疼又窘，連掉眼淚都忘了。

把穆遙哄好的那一刻，顧林玨從沒覺得這么有成就感。

好在穆遙也爭氣，沒折騰顧林玨幾回，成績就已經突飛猛進。

謝師宴的時候，顧林玨看著穆遙臉上不曾淡去的笑意，總覺得里面帶著點終于解脫的輕松歡快。

和他心中說不清道不明的那點不快格外不和諧。

相比之下，穆遙和周成斯在一塊的時候就自然許多，想來那段補課的經歷對于穆遙來說也算是一種折磨，所以她才那么刻苦學習想要早點擺脫。

多年后再提起這件事情，穆遙笑得趴在他的肩膀上。

“我沒想到你是這么想的。”穆遙從他肩膀上抬起頭，說道：“我那時候以為你喜歡聰明一些的女孩，可是拼了命地在學習，免得你覺得我笨，會嫌棄我，你原來是這么想的，早說嘛，可把我累壞了。”

怪不得謝師宴上顧林玨表現得冷冷淡淡，好像還有點生氣的樣子，原來他自己暗搓搓地想了這么多，還都是錯的。

顧林玨也微微一笑，慶幸道：“幸好還有機會說清楚。”

“就因為這些誤會，”穆遙低聲說：“所以你就不告而別，丟下我一個人?”

他什么都沒問過她，什么都沒跟她說過，僅靠自己猜想就做出了拋下她的選擇。

只因為他過分自信，而她勇氣不足。

顧林玨說道：“遙遙，我那時候想，也許我們就這樣了。”

只要能遠遠地聽到她平安喜樂的消息，他就能欣慰一笑。

他剛回到林家的時候，每當意識到自己和這個家格格不入，被人排斥，像是個徹頭徹尾的外人時，總會想起穆遙，想起她剛到院里柔怯的目光，想起她站在廚房中，無措地絞著手指，想起她一個人默默地吃了很久的餅干和方便面，想起她在他家吃飯隱忍地吃下自己最討厭的香菜，因為感同身受，所以在不可抑制的想念之余，他更覺得心疼這個姑娘。他在18歲時初嘗到的人情冷暖，這個女孩在12歲就開始無師自通。她像是一株蒲葦，即使風雨飄搖，依然溫柔堅韌。

電視劇里的愛情雞湯矯情又騙人，他難得執著，怎么可能輕易放棄?

如果不執著，他會娶林家給他選定的理想妻子，穆遙也會與另一個人白首偕老，搖椅蒲扇，安逸平順。

祝你兒孫滿堂，祝你福壽安康，可是所有的所有里沒有我，即便各自安好，求得了一生的福祿長安，我為何仍覺得舉案齊眉之余，到底意難平呢？

十年后重逢時見到的穆遙，原來并沒有如他所愿，成長得一帆風順，輕松自在。

她和父母的相處依舊那樣尷尬，她缺乏自信，也缺乏勇氣。

正好，這些他都不缺。

所有人都在說他莽撞，說他閃婚這件事完全顛覆了他給人沉穩可靠的印象，就連祁蒼都為他擔憂。

可是他錯失了她那么多年，終于重新得到補救的時機。

他用十年后悔那一次的放手，怎能再做一次讓自己后悔的決定。

顧林玨看著近在咫尺的穆遙，她終究還是成為了他的妻子。

即便兩人之間仍有時間帶來的陌生，還有很多他們不想讓彼此知道的隱情，可是他們以夫妻之名，已經緊緊地連結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