蕓丹跑到她的電動車前。
“呀，我的車怎么倒地上了，誰把它撞了？”
“你自己把它扔在地上的。”我笑道。
“我嗎？”
“是啊。”
“媽呀，對不起對不起……”蕓丹將電動車立起來，一邊拍著坐墊上的灰，一邊給電動車道著歉。然后又抬起頭來看著我，佯怒道，“都怪你！”
“是是是，怪我怪我……”
蕓丹檢查了一下電動車，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摔壞的，便坐在上面笑臉如花地看著我，“上來啊。”
我上車之后，蕓丹載著我快速地離開了車站。
“慢點(diǎn)兒……”我說。
“太丟人了，太丟人了，太丟人了……”
“什么丟人？”
“剛剛不丟人嗎，大庭廣眾之下，我怎么能做出那種事？”
“那有什么丟人的。”我笑道。
“你當(dāng)然不覺得丟人，這里是慶余啊，被熟人看到了我還不被她們笑死……”
“都怪你！”
“是，怪我怪我，那我補(bǔ)償你一下。”說著我伸手環(huán)抱著蕓丹的腰。
“這還差不多。”蕓丹甜甜地說。
軟香入懷，我這時(shí)才切實(shí)地感到了眼前人的美妙。風(fēng)吹動著她的發(fā)絲，撲打在我臉上，柔軟而清香；耳上的茸毛在陽光下現(xiàn)了形，整只耳朵顯得晶瑩剔透，猶如含苞的玉蘭；下吧輕放在那潔白的肩上，光滑而溫暖，讓人再也念不及其它，只想一直這么靠著，一直靠著……
蕓丹突然停了車。
“到了嗎？”
“什么到了，你來騎。”
“為什么？”
“讓你來你就來，哪來那么多為什么。”蕓丹說著下了車，接過我的背包坐在了后面，雙手交叉抱著我的腰，柔聲道：“這樣我就能抱著你了。”
“可我不認(rèn)識路。”我說。
“隨便走，去哪里都可以，讓我抱著你就好。”蕓丹緊了緊抱著我的手，將臉靠在我的肩上。
我騎著電動車順著大道走著，遇到路口便往右轉(zhuǎn)。陽光明媚，春風(fēng)柔順，身后還有玉人相擁，這是何等的幸運(yùn)？蕓丹在我身后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將頭靠在我肩上、緊緊地抱著我，仿佛怕我突然消失了一般。我側(cè)過頭將臉貼在她臉上磨蹭著。
突然覺得心頭有些難受，頭也有點(diǎn)暈，眼前的景物變得有點(diǎn)模糊，身上冒出了冷汗。
將車靠邊停下，蕓丹問我怎么停了，我說想上廁所，我讓她在路邊等我。恰好不遠(yuǎn)處就有個公共廁所，我便走了進(jìn)去。剛走進(jìn)去就差點(diǎn)倒在了地上，扶著墻走進(jìn)廁所關(guān)上門，手抓著門的上緣以維持自己不會倒，身上似有千萬只螞蟻在啃食骨頭一般酥麻而錐心地疼痛。全身顫抖著，門被搖得直發(fā)響，虛汗直流。臉貼在門上大口喘著氣，心里難受得厲害，直想作嘔卻又吐不出來。我用頭撞擊著門板，只想現(xiàn)在就死去。隨后腦袋嗡嗡地發(fā)著響聲，耳朵像被棉花堵住了一般，眼前越來越黑，越來越黑……
湖面很廣，湖水很深，我像一塊兒巨石一般被丟在湖水里，快速地向下沉著。蕓丹在湖岸的花叢中追著蝴蝶，笑臉比花還美麗。天上的云朵在快速地變幻著形狀，霞光將每一朵云都映得五彩斑斕。天還是藍(lán)色的，藍(lán)得清澈。在五彩云的縫隙之間，勾勒出了一個老人的頭像。老人白須白發(fā)，臉上滿是皺紋，一雙明亮的眼睛正看著我，嘴上掛著笑。蕓丹向我走來，站在岸邊向我招手，嘴一張一合地在說著什么，但我卻什么也聽不到。我越沉越深，蕓丹的臉越來越模糊，但那掛在天上的老人的臉卻依然清晰。在我沉入湖底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了蕓丹的聲音，她在呼喊我的名字，呼聲急切。
我渾身一陣冰涼，猛一下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廁所里，雙手抓著門的上緣。
難受已經(jīng)感受不到了。將手放下來，感到手指有些疼痛，保持著抓門的形狀伸不直。打開廁所的門，身體比之前更虛弱了，走起路來輕飄飄的，腳底下如踩著棉花一般。
蕓丹站在路邊，神情有些著急，看到我出來了便向我走過來。
“怎么去了那么久，我叫你你沒聽見嗎？”
“聽見了，最近感冒了有些便秘。”
“很難受嗎，臉色這么難看？”
“還好吧。”
“是不是餓了，沒吃早餐嗎？”
“不餓。”
“現(xiàn)在也該吃午飯了，走我們?nèi)コ燥垺！?
“我不想吃，我想先休息一下。”
“好，那我們回家。”
蕓丹騎車載我，我坐在蕓丹后面抱著她，將頭靠在她肩上。本以為幸福可以是永恒的，沒想到那也只是瞬間的感受。
回到蕓丹的家，我一躺在沙發(fā)上便不愿意再動彈，沒一會兒便睡著了。
當(dāng)我醒來的時(shí)候，客廳里不見蕓丹的身影，在家里找了一遍也沒有。恍惚之間我以為與蕓丹的見面只是一場夢，但眼前所看到的一切確實(shí)又是蕓丹的家。蕓丹去哪里了？
我掏出手機(jī)給蕓丹打電話，電話接通了。
“喂？”
“睡醒了？”電話里傳來蕓丹的聲音。
“嗯。”
“我在超市，一會兒就回來。”
“好。”
“你要是餓了的話，冰箱里還有面包。”
“好。”
“別吃太多哦，我待會兒給你做好吃的。”
“嗯，好。”
我坐在沙發(fā)上，睡一覺之后感覺身體比之前要好了一點(diǎn)，精力也恢復(fù)了些，但還是不覺得餓。看著時(shí)間已將近下午四點(diǎn)，從昨天下午到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超過二十四小時(shí)沒吃東西了，但還是一點(diǎn)食欲也沒有。從冰箱里拿出面包，又拿了一瓶牛奶。面包只吃了兩口，便覺得心頭難受，想吐，牛奶喝了一半也喝不下了。
我重新回到沙發(fā)上躺下。從客廳頂上的玻璃裝飾里看到自己的臉，憔悴消瘦。昨天還能吃得下東西，我才會對明天報(bào)以希望，現(xiàn)在連東西都吃不下，我也不再希冀什么，蕓丹也見過了，死已無憾。
只是我現(xiàn)在該如何面對她？我無法回應(yīng)她的熱情，甚至連她做的飯都吃不下，這樣的相處會留給她怎樣的感受？
在手機(jī)里找到切特·貝克演奏的《My funny valentine》。小號的聲音總能讓人回想起記憶深處的事。那是在一個月之前，我第一次來慶余見蕓丹，我們坐在酒店的窗前喝酒聊天。我的到來讓蕓丹很高興，酒喝得有點(diǎn)多了，蕓丹便用手機(jī)放了這首歌。她將手機(jī)放在窗臺上，我們倆的頭輕靠著窗臺，在切特·貝克的小號聲中看著對方的眼睛。酒意微醺，樂聲動人，蕓丹則比樂聲更動人。柔情從我們倆的心底升起騰入眼里，再從各自的眼眶里放射出來交匯在空氣中，空氣也變得溫柔了起來。我拿著酒杯的手動了動，蕓丹像被驚動的兔子一般站起身來說“我要回家了”，說完便往門口走。我提醒她手機(jī)還在窗臺上，她回過身低著頭拿起手機(jī)，細(xì)細(xì)地說了聲“晚安”便離開了酒店。
蕓丹離開之后，我聽了一晚上的《My funny valentine》，直到翌日清晨。
早上蕓丹早早地便來到酒店，說帶我出去吃早餐。我也是在那個早晨第一次坐在蕓丹電動車的后座上。慶余的縣城不大，人也不多，很安靜。我坐在蕓丹的后面，感受著春日早晨的涼爽和那淡淡的發(fā)香，心頭既緊張又高興。蕓丹的電動車不大，兩個人坐在上面就得緊緊地挨著，那時(shí)候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聽到鑰匙開門的聲音，蕓丹就出現(xiàn)在了門口，手里提著兩大袋東西，我走過去將她抱在懷里。
“你不是應(yīng)該先把我手里的東西接過去嗎？”蕓丹笑道。
“不管它，把它扔地上。”
“怎么不把你扔地上？”蕓丹說著便要往廚房走。
我抱著她不放，柔聲道：“別動。”
蕓丹將手里的袋子放在地上，抬起頭來看著我，笑道：“想我了？”
“嗯。”我輕聲道。
“你喜歡《My funny valentine》嗎？”
“喜歡。”
“你喜歡我嗎？”
“喜歡。”
蕓丹雙手環(huán)在我的脖子上，踮起腳來親了我一下。
“可以了吧？”
我沒有答話，低頭吻向她的唇。
我們站在門口擁抱著接吻，一時(shí)之間，我感到時(shí)間慢了下來，生命得到了延續(xù)。
過了不知多久，蕓丹從我懷里掙脫。
“該做飯了。”
我拉著她的手，“我不餓。”
“你不餓，我餓，小壞蛋。”
“我哪里壞了？”
“你哪里都壞。”
“那你不是也要跟著我一起壞？”
“我才不跟你同流合污呢……”蕓丹說著便走進(jìn)了廚房。
“壞蛋，麻煩你把那兩包東西提過來。”
“壞蛋可不做好事。”我站在門口說道。
“壞蛋怕不怕被打？”
“不知道……”
“那壞蛋怕不怕晚上一個人睡沙發(fā)呢？”
“怕怕怕……”
我將東西提到廚房。蕓丹站在冰箱旁哈哈地笑著。
“那壞蛋做完事了有沒有獎勵呢？”
蕓丹看著我搖了搖頭，“真是太壞了……”然后在我臉上親了一下。
“還要……”
“別太過分啊，到沙發(fā)上躺著去，少在我面前晃悠。”
“不，壞蛋要和你一起做飯。”
“你在這里，請問我還怎么做飯？”
“我又不搗亂。”
“你確定你不會搗亂？”
“我……”
蕓丹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正色道：“去吧，乖，看你多憔悴，去休息一下。”
“好吧。”
蕓丹的話又提醒了我。我的身體，我的生命，沒有一樣能夠支撐得起我對歡愉的想象。我只是在茍延殘喘，我只是在用奢望來麻痹自己。我該認(rèn)清現(xiàn)實(shí)了，我該要用接受死亡的姿勢來度過我的下一分下一秒，而不能再無知地給與和索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