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她說話,我便走了,不曾回頭。
我怕再回頭,多看幾眼她的模樣,會不忍,在戰場看過血液飛濺,看過腦漿泵出,我都不曾畏懼過,卻獨獨怕她顧清婉哭。
出了院子,我便上了軍車,前線戰事緊迫,若非收了那封信……
車在門外停了許久,我復看了看這座府邸,心緒繁雜,待她顧清婉若有一日肯向我認錯時,再歸罷。
可我永遠都不會知道的是。
那日,若是我坐在車里回頭看看,便能看到阿九哭喊著跑出府,不要命的追在車后。
摔倒在地,鮮血橫流,嘴里喊著。
求我回去,
回去看看夫人,
看她最后一眼。
……
回到前線后,來不及歇腳,便被調去了南方。
江洲的冬,不似北方那般刺骨,若是開春,定是極好的景色。
戰事前夕,大伙都聚在火堆旁取暖,不知是誰提到了戰爭結束的日子,大都想象著帶著妻子兒女分一塊地,蓋一間房,倒也幸福。
我是一介軍閥,曾經從未想過會在這亂世結親娶妻,可此時,卻不由得想起了家中的人,想起了顧清婉。
若有一日炮火停熄,帶著她來這江洲安家,看一看這江南煙雨,她定會歡喜罷。
那時,沒有戰火紛飛,沒有軍閥統治,沒有師座,有的只是我,和我的妻,顧清婉。
若那時,她可以忘了軍長,那我們也是可以幸福生活,柴米油鹽,兒女雙全。
此刻,我盼著那日早些到來,也盼著天下太平后她會留下,繼續做我的妻。
可卻不想,我最終盼來的,卻是家書。
拆開,
僅有四字:
夫人病故
………
起初,我是不信的。
明明,前幾日,我們才見過。
明明,她還未等到我的答案。
直到,軍長來了信。
信很長。
長到,我的眼睛已經有些酸澀。
信中提到,
陸晚笙在一場大火中,被軍長救起,換了名,更了姓,從此做起了我的夫人。
原來……顧清婉便是陸晚笙。
原來……陸晚笙洗去油彩,褪下戲服,做了我的夫人。
她做了三年師座夫人,卻只剩三年壽命。
原來,那日……
竟成了永別。
我是如何待她的?我想了想。
我扇了她,掐著她的脖子,氣急敗壞地告訴她,她不過是長得幾分像陸晚笙,才做了我的夫人。
她該是痛的窒息罷,她將后半生都給了我,我卻那般待她。
我可……真是個混賬。
落了雨,我一人站在雨中,看著那封家書被雨淋濕。
寒風凜冽,卻不如紙上這四個字來的徹骨。
大雨傾瀉而下,狠狠砸在我的臉上,我卻想著,她那日獨自承受了多少,那日的雪很涼,她又是如何爬起來,承受我的怒火的呢。
她沒有解釋,是因為她本就清白,無需解釋。
可我,卻生生將她送進了地獄。
受過搶傷的腿,承不住這冬雨,鉆心的痛密密麻麻啃噬著雙腿,可我卻無法動彈。
或許,身體痛些,便可麻痹自己。
終于雙膝受不住這痛,生生跪在了碎石路上,見了血,被雨水肆意抽打。
原來,那日。
她問我,愛陸晚笙么。
是替自己問的。
可惜,到了最后,我都未曾告訴她。
未曾告訴她那句她想聽到的。
我愛顧清婉。
……
我奪了副官的駕駛室,不要命的開著車一路向北,一心只想著回去,回去看看她。
哪怕,她不在等我了。
可不曾想,在江洲城門被同僚截了車,他說戰事臨近,軍不可一日無將,若我離開,他便只能軍法處置。
我猩紅了眼,我的妻子都不在了,我還怕他取我這條命不成!
他說我瘋了,為了一個女人,便什么也不顧。
被他狠狠砸了幾拳后,我才意識到,前線的那些兵,都將命交給了我,他們也有妻兒,也有父母,而我身為師座,不能棄他們不顧。
可我護住了這江洲,
又有誰來護我的顧清婉。
他截了我的車,收了我的槍,將我困在了江洲。
軍令發下。
江洲一日不平,我便一日不能回。
次日。
江州被日本人的轟炸機偷襲,炮火連天,尸橫遍野,江洲陷入緊急應戰狀態。
司令來了電話:
江洲被包圍,勢必帶著你的兵,死死守住江州。
聽著窗外的炮火,我望了眼北方,鄭重嚴肅的開口:
遵命。
民國二十年,四月,蘇城日報。
日軍侵占,江州淪陷,92師1萬余人,守城中,無一人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