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少見的穿透了對西境天空有變態占有欲的烏云，冷輝像是滿盆的銀光潑灑到屋頂和街道，整座橢圓形的城市同時進入了睡眠和犯罪，疲勞和陰謀不同的模式。

西境的人很少有晚上聚會的習慣，受古老吸血鬼恐嚇的后遺癥，上流人士認為夜晚的聚會容易招來鬼怪，非節日慶典，非大城市核心區域，他們不愿意晚上出門。

勞累的底層人士更沒有閑情逸致賞月，他們天黑后會拖著疲憊的身體去睡覺，準備迎接新一天的饑餓和苦力。

所以活動在黑夜里的，只有罪惡者和懲惡者。

誰是罪惡，神話里勇者斗惡龍，騎士殺幽靈的傳言虛妄不真，即便是有正義的化身，英勇的劍客，也在漫長的歷史過程里葬送在了戰場和征途里。

用夜小燭的話說，這個世界流傳最廣的模式是勇士告訴百姓惡龍的殘酷，從百姓那收集來大量的金子用做出征殺龍的準備，和惡龍協定，假裝戰勝了惡龍，再暗地里和龍把金子平分。

如此每隔幾年十幾年反復再三。龍生龍，勇士生勇士，百姓生百姓。

重復的歲月多了，卻不會有人質疑里面有貓膩。

懷疑的人會同時得罪這三者，結局會慘不忍睹。

循環的結果對三者都有利，恰恰也是他們需要的東西

惡龍得到了金子，勇士得到了稱頌，百姓得到了安全。

皆大歡喜，這叫平衡。

所以夜小燭也不認為自己是正義的化身，他干涉尤鎮的事情，是為了下一次賭注。

尤星的家里，爺爺尤鎮站在黑暗中，他的呼吸很輕，眼神卻是一種異樣的瘋狂，他貍貓般穿過客廳，走到里屋，這是他孫女的房間。

輕輕的走到她床前，尤星正在昏睡，潔白的手臂放在被子外頭，雪白蔥嫩的如同一段蓮藕。

靜靜地聽不到一絲呼吸聲，床前壓抑的黑影最終離開了，他又回到客廳，那尊雕像似乎永遠都不會沉睡，一縷月光從窗縫間透入，恰好落在雕像后背上，讓臉部位置背光，光線滑動，雕像的臉也在發生輕微的扭曲。

尤鎮面對塑像，雕塑擺放的位置較高，他的臉恰好和雕塑臉部位置平行。

“這到底是為什么？”尤鎮的聲音是老年人的沙啞和滄桑：“你為什么要逼我？你們是怎得知這一切的，你失蹤了那么多年，現在重新回來，只是為了逼我邃你的意？”

“你們的神明高高的飛翔在云端，與月亮共舞，我的身軀衰朽的像泥濘里的烏龜，我們從來不是一路人，以前不是，以后也不會是。”

雕像沒有變化，但一股詭異的氣息自它體內傳出，在黑暗的空間里震動為人的聲音，吐出來的竟是尖銳的女人動靜：

“沒錯啊，老頭子，當年在前線，你給軍隊打鐵，我給軍隊做飯，我們一起生下了幾個孩子，可也是你，見死不救，害得我只能裝死人從死人堆里逃走！”

尤鎮低聲道：“那是你自尋死路，我早告訴你不要信這些東西，更何況是在圣羅蘭教會的地盤上，我要是開口，不但我們必死無疑，連我們的孩子都會受到牽連。”

女聲憤怒的陡然提高，她尖叫：“為了黑暗女神的榮耀，我的犧牲會成為她光輝的一部分，這是我的夙愿！”

“哼。”尤鎮喃喃自語般的念叨：“你瘋了，老婆子，你瘋了。你愿意成為黑暗女神的一條爪牙，那是你的事，請不要牽連到我和孩子，我們的小兒子就是因為受到你的蠱惑，兩軍交戰他一個鐵匠才瘋了殺進敵營，你害死了他，我也害死了他。”

女性的情緒又轉為高興：“哈哈，事實是你錯了，我為女神犧牲，你看我得到了什么？無窮的生命，無盡的力量，而你膽小怕事的鑄造大師，你放棄了這個機會！”

“我知道你為什么回到青草城，你誤以為這里是巫師的天下，我沒辦法把你怎么樣，是不是？”

月光之下，雕塑的表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左右搖擺，垂落的陰影仿佛是女人的長發，詭異萬分。

“我監視了你十幾天，我的耐心被你耗盡了，把編號14交出來，現在，立刻！”女人命令道。

尤鎮踱步到床前，手微微一動，女人又尖叫一聲：“不準動窗戶！你別想……別想找幫手！”

尤鎮笑了笑：“我怎么會害你呢，不過我說了很多遍，編號14不在我這里，它已經被客戶拿走了。”

“拿走了，誰拿走的，怎么拿走的？”

“客戶的信息我是不會告訴你的，再說，你們該調查的應該查的很清楚了。”老尤無奈的搖搖頭。

“嘿嘿嘿。”癲狂的女聲在臥室里回蕩：“三年前，圣羅蘭教會的某個主教出價三千金幣，讓你打造一把武器，原料他來出，你收了錢，答應了這門買賣。”

尤鎮糾正：“我只收了五百金幣，按價收費是我的原則，再難鑄造的兵器也不值三千金。”

“所以你是傻子，天大的傻子，我跟你要這筆錢你不給還倒罷了，竟然全匿名捐給了帝國城防和圣羅蘭孤兒院！”

尤鎮道：‘我不是善人，但這筆錢放在我這里，早晚讓你偷走去做黑暗女神教會的資金，我只留下五十金幣預備當星星的嫁妝——你是徹底瘋了，不但是我的錢，還有星星和我們的兩個兒子，你都想蠱惑他們！’

“我懶得跟你扯這些，實話告訴你，找你接貨的人他已經死了，不可能從你這取回編號14，它一定是被你藏了起來，拿出來吧，親愛的，我的丈夫，我保證不再來找你……”

女人的聲音說到后來，漸趨于溫柔，只不過狠厲之意猶存，癲狂之音猶在，聽起來更使人毛骨悚然。

尤鎮不說話，站在窗前，目光堅毅的能穿透窗簾，能看到萬軍廝殺的戰場。

“傻啊，傻啊。”尤鎮在兩人沉默后，用溫柔的語氣問道：“黑暗女神教會的人這么想要編號14，可是你們知道編號14是什么嗎？”

女人答道：“我的職位太低，我不清楚，但是略知一二，你把平生得意的作品編號，從1往后排，風霜之刃被你們的帶隊將軍拿走，“狂風”遺落在北方戰場，被白汗帳帝國繳獲，“忠誠”被軍務府的人賞賜給游擊將軍，祖龍釘頭錘和玫瑰之杖更是被皇室的人收藏……

編號13是你十年前鑄造的獨角獸刺劍，編號14，編號14到底是什么呢，你閉關四個月，三次吐血，全是為了編號14，它的難度超乎你的想象，是不是？它是你平生的杰作，它能——殺神，是不是！”

尤鎮嘴角一揚：“老太婆，你知道的真不少，可惜沒幾個是真的。沒有什么能殺神，世上沒有神也沒有鬼，只有類似神的人，類似鬼的鬼。”

他語氣降低，更溫柔的勸說曾經的妻子：“醒醒吧，回到我身邊，或者找個沒人的地方，不要再參與打打殺殺的，你這樣很痛苦。”

女人開始哭泣，接著是嗚嗚咽咽的哀求：“沒辦法了，我不能離開黑暗女神，沒有她的力量我將尸骨無存……

親愛的，我曾經的愛人，把它交給我吧，我求求你，我拿不走它會受到很慘的折磨，難道你忍心看到你妻子在黑火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我的丈夫……”

尤鎮哀嘆：“你不該走錯那一步，真的不該。”

女人還在苦苦哀求，訴說她命運的悲慘和完不成任務會受到的懲罰。

“我的丈夫——”她哭泣著，似乎在伸出無形的雙手要擁抱這個時日無多的老者。

“你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嗎，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約會嗎？那時你是個二十郎當歲的小伙子，胳膊有兩頭牛的大，而我是比現在的星星還要年輕的小姑娘，你說我是草原上的紅春花，我說你是山一樣的男子。

我們相愛的點點滴滴你全忘了？我們的孫女睡在里屋，你可以去看看她像不像我。親愛的，請把編號14交給我，沒有它我真的會很慘！”

“黑暗女神要編號14干什么呢，她的實力應該瞧不上這種東西……難道你們要對付——”

“不，不是黑暗女神使用，跟黑暗女神沒有關系！我求求你快給我！”

“不是黑暗女神用，又是誰呢？我知道，黑暗女神已經蠢蠢欲動了吧，她——”

“求你，不要再問了，我不可能告訴你。”

“你們要殺神！”

“不，是圣羅蘭……”

女人意識到說漏了嘴，一時間閉上了嘴，良久后，又響起一陣抽噎。

尤鎮卻不為所動的說：“編號14不能殺神，它很奇怪，只有善于使用它們的人才能發揮出威力，壞人得到了會讓世間多死不少人。它的威力沒有你們想的那么強大，我用我赫飛的名號來發誓，它真的只是普通的一把……”

女人咬牙切齒的打斷了他的話：“哼，你承認了，你承認編號14在你這里，是不是！尤鎮，我看錯了你，我決定不再寬恕你這個異端，該死的惡魔，該死的異端，我要親手把你的心臟挖出來，狠心的畜生！我要——”

便在此時，尤鎮右手一揮，一道刺眼的白光穿透了黑夜。

這光纖細而筆直，它散發的光暈不斷外散，猶如可見的波浪，光圈之間間隔較遠，又像是可見的聲波，十字狀的光線在小小的臥室里閃耀，簡直比天上的繁星還要燦爛。

女人驚恐的尖叫起來，她受不了這種光芒，試圖從雕塑上解脫逃竄，但十字光線之下，有什么東西將她和雕塑徹底的綁在了一起。

與此同時，他家的小院子四面圍墻跳進來十幾只人模樣的蝙蝠，跳入過程中，人皮褪去，猙獰的面孔和尖銳的觸角在暗夜中分外嚇人，它們朝著孤獨的房屋包圍而去。

殺意肆虐，院子當中站立著一個纖瘦的人影，他身上的巫袍隨風獵獵作響。有棱有角的臉雕刻般的五官分明，外表的放蕩不羈在大戰來臨前流露出狠厲的精光。

“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他雙手從體側緩緩上抬，深紅的氣息滋生浮現，照耀了半個院子，神明降生似的莊重儀式預備多時，一個遍體紅裝，身材姣好的魔女虛幻的漂浮在他身前，類似他的另一個化身，攻擊和防守動作都由夜小燭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