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時，街上亮起了更多的燈，燈火輝煌到足以隱蔽所有的悵惘。稀碎的光斑落在裙裾上，這些星星點點就好像原本就是織在衣料上的裝飾。

不一會兒安瑾如回到原處，正見擷枝站在那里，便笑吟吟走了過去。她不是個對什么都要一探究竟的人，也知道這必然是最隱秘的記憶。擷枝叫他駙馬，那說來也都是身份顯赫的人。瑾如猜到這就不再往下想了，抬眼看了擷枝一眼，見她并無異常，又低下頭。

擷枝將一只香囊遞給她，笑道:“我想你會喜歡這個?！?

安瑾如接過香囊，只禮貌地道了謝，并沒有表現出十分歡喜的樣子。一路上依然悶悶的，擷枝覺得她好像比自己更傷心一些。

又走了幾步，迎面撞上吳王和云嫣，擷枝笑著走過去，感慨到:“這個世界可真是小極了?！?

安瑾如看了一眼云嫣，不知如何稱呼，只喚了“姑娘”。定睛看著后面的人，卻見吳王也走了過來，看到她先是一愣，正要說什么，瑾如已經欠身行禮了:“吳王殿下?！?

吳王的臉頃刻僵住了，道:“姑娘認錯人了。”

今天這樣多不知道真假的“認錯人了”，安瑾如有些糊涂。她本就只是和永安郡主一起出門的時候見過吳王一眼，也不知是不是這個人和吳王相貌相似，便對來人道:“對不住，許是我認錯人了?！?

云嫣道:“這位小姐是誰啊?”

擷枝介紹道:“這是崔家的表妹。”

云嫣卻是心知肚明的樣子，語調曖昧地重復了一句:“表妹?”

安瑾如低下頭，似乎是被云嫣這個小小的玩笑刺傷了。擷枝使了個眼神，道:“云嫣?！?

云嫣沒勁地應了一聲:“知道了?！?

擷枝笑道:“記得姐姐立乞巧針是最厲害的，姐姐今年沒找人比試比試?”

“你和鳳羽都嫁人了，而凌翠……又是這么個樣子，最近新來了幾個小姑娘機靈倒是機靈，可說起話來讓人討厭，好像我比她們老了多少一樣。”

云嫣又道:“她們這個反應倒是讓我覺得我必須要嫁人了?！?

云嫣這話已經算是明示了，她刻意看了一眼吳王，吳王卻刻意避開她的目光，道:“我就覺得你還很年輕?！?

“油嘴滑舌?！痹奇锑恋?。

吳王一直忐忑不安地看著云嫣，見她笑意嫣然，談笑如故，還是松了一口氣。

其他三人走人一路談了一路，安瑾如始終覺得自己是一個局外人。自然，她也從沒想過牽扯進與自己不相干的困局中去。她始終低著頭，似乎眼里只有滿地流淌的華光。

回府后，安瑾如忽然叫住了擷枝，聲音一如繼往的柔和:“姐姐，我有話想和你說?！?

她稍有主動要與別人攀談的意思，擷枝見她難得要吐露心事，便欣然答允了。

可她甫一開口便讓擷枝不知如何接接下去，她就這樣直截了當、毫不含糊地說:“我覺得你并不喜歡侯爺?！?

這樣自負的口吻和陸止蕭如出一轍，全然不像一貫沉靜的她能說出的話。擷枝并沒有慌亂和激動，仍含笑道:“何出此言?”

安瑾如低低道:“我適才聽你和那個……駙馬交談，再看你的神色，和你看侯爺是完全不一樣，我就全然明白了?！?

“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擷枝某有否認，良久又道，“而且侯爺也知道。”

“他是這樣好的人，你為什么還會喜歡旁人?”

安瑾如似乎始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擷枝的解釋她半點也沒聽進去。她的態度讓擷枝微微慍怒，擷枝淡淡掃了安瑾如一眼道:“你想說什么?”

安瑾如緩緩合上眼，眼角似有淚痕滑落。

這樣的反應讓擷枝有些許茫然，她不解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似乎情感格外細膩的女子，看著她擦去眼淚，從袖口逃出一張舊得褪了色的紙。

紙上單單寫了個“荻”字，可其中的意思擷枝自然明白。她問安瑾如:“這是何意?”

“幼時老侯爺和先夫人曾邀我去寺廟求簽，”安瑾如刻意隱去崔荻的名字，繼續說了下去，“先夫人原只是玩笑，讓師傅用侯爺的名字測字，看看我們之間是不是有緣分?！?

安瑾如接著說道:“后來師傅看了看，只說'夜來水落知深淺'。老侯爺和先夫人都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以為是那個師傅打江湖話唬人呢?？珊髞砦覠o意間看這句話的出處，是楊萬里的詩。其實那詩寫得并不好，只是內里的一句'荻芽如臂與人齊'讓我發覺這是合了我們二人的名字。那時我便知道，無論這個過程有多難，我們終究是要在一起的?！?

擷枝雖覺得這樣生搬硬套十分荒唐，卻仍帶著淡淡微笑著聽她說。安瑾如說起這件事情，倒一反常態地滔滔不絕起來，像是絲毫不知道在她跟前的是她故事主角的妻子。

“這些姻緣輪回的事太玄，我總是不信的?！?

安瑾如輕聲道:“如今我也只當這是一場夢，不敢信了?！笨伤€是忍不住對擷枝說:“這些話我原不想和你說，可我今天我也替你感到難過。還有就是……其實我也有些慶幸，也許正因你不在意他，便也不會太過介意我的存在。”

安瑾如語無倫次地說著，見擷枝一直沉默不做聲，她才小心翼翼抬起頭又看了擷枝一眼。

“瑾如，有時候你看到的，你猜測的并不一定是真的?！?

安瑾如目光尖銳了許多:“那好，你告訴我你到底喜不喜歡侯爺?”

擷枝握住瑾如的手，溫聲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了。”

夜已深了，鄭九生對擷枝說:“夫人，您還是不要等了，想來侯爺是有什么事情在外面耽擱了?！?

“侯爺素日里就算是有什么事情耽擱了，也不會連個口信也不讓人帶過來?！?

鄭九生道:“已經遣人去問了，可去的人還沒有回來?！?

話音未落，就已經有小廝喘著氣跑過來，慌張道:“侯爺他……他給陛下關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