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這些年，我很有預見性地，與馴龍人的每一位孩子，都見過一面。”艾弗看著遠方的人群說道。

所有人當年，都是孩子。也就是說，他見過所有馴龍人。

甚至和跟我一樣，那樣一起玩耍過，一起講過他的想法。

“什么？”夕千驚道。她的震驚很好理解，如同你的三十年老朋友突然告訴你他其實是一對單雙周扮演同一角色的兄弟一樣。

“什么？”我也驚道。我的震驚也很好理解，我從恢復那天的記憶開始就以為，我還挺特殊的，他們挑人還挺有眼光的。不過今天他說的話，對我來說如同偷偷收到老師在作業本上鼓勵的話，卻發現每個人都有之后的感覺。

“為什么！”夕千怒道，“不，不是問你這件事！你為什么從來沒跟我說過？你為什么不回來！”

我也有點想這樣怒問一下，不過還是忍住了。人家兩口子的家事，我杵在這里當電燈泡本身就已經很無奈了……

“一切都將要結束了。”艾弗說道，“也許就在今天。那之后，我就會回去。”

夕千立刻一拳上去，艾弗吃了一拳，倒在欄桿上。

“你每次都是這樣！做什么都不解釋，每次都是遍體鱗傷地回來！”夕千的聲音顫抖著，“為什么不能跟我說，有什么事情我們可以一起扛啊！”

“對以前的事情，我很抱歉。我以后不會了。”艾弗爬起來，看著夕千說道，“這次原諒我吧，我這次做的事情，只有我可以做，而且沒辦法告訴你。”

夕千也看著艾弗，半晌沒有說話。默默伸出了手。

艾弗笑了笑，伸手握住夕千的手。

“下不為例。”夕千說，“我來得還不算太晚吧？”

“好戲才剛要開場呢。”艾弗笑了笑說。

“等等！”在這場家庭倫理大戲之間，我終于有插入一句話的機會了，“你剛剛說的，見過我們，以及天帝要動手了，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們現在的所作所為，差不多都是在我的計劃中運行的。”艾弗說，“以及，天帝可能發現這一點了。所以，他馬上就要來殺我們了。”

“天帝，天帝他不是最喜歡龍了嗎？”我最后還是問出了這句最無力的話。

“你以為他是真喜歡龍嗎？他可能更喜歡沒有龍。”艾弗冷笑道，“這么多年，即使是從他的祖輩那里繼承了法典的限制，他也不斷在尋找著，真正能夠控制龍類的辦法。不，不如說這個想法，是連同著法典的力量一起流傳下來的。但是，同樣也是因為法典的限制，他們無法傷害我們。所以，他們無比熱切地希望，我們每一天，都像你們今天見到我們一樣，在自己鑄造的牢籠里，永遠在他的眼皮底下，從他們的盟友，變成寵物。”

“艾弗……”夕千發梢低垂，看著眼神冰冷的艾弗。

“他既然需要這樣一個方法，那別人給，總不如我們自己給。”艾弗說，“所以，我悄悄進入了幾個孩子的夢里——大約在五十年前。”

“那是馴龍人村落建立起來的時間？“我有點無法相信自己所聽到的事情。龍獵還在苦苦尋找我們與龍勾結的證據呢，我們這已經不能算勾結了。我們，只是龍的傀儡。

“為了讓多疑的天帝相信，我們必須放棄很多，很重要的東西……”艾弗苦笑，“好在效果不錯，我們畢竟在這里見面了。而且經過了這么多年，你們終于幫我把我所有的戰士，跨過了法典的限制，都送到了這個國家最核心的地方。”

我捂著頭，找了個墻壁靠了一下。他說得沒錯的話，我從小生長起來的村落，周圍一切認識的人，我存在的意義，我自己的價值，全部都是編造出來的謊言。而且這個謊言，馬上就要以最慘烈的方式迎來終結了。

槍聲。是槍聲。槍聲從遠處傳來，代表著比現在更壞的事情發生了。

“小根，你，快去！“是夕千的聲音，她的聲音帶著一分焦急，”你還有很重要的人在那里吧！“

對，沒錯，我還有可以做的事情。雖然家是假的，但是還有人確實在等著我回去。

“幫我過去吧。謝謝你！”我抬頭道。

“當然，這是你應該去做的事情。更何況我還欠你一個承諾。”夕千把手放在了我的頭頂，“你跟小麗不幸福，我對你的承諾不就達不成了嗎？”

額頭上最后的重量，變成了白色的羽翼從我的背后生出。我覺得自己變得渾身充滿了力量，卻沒有什么多余的感覺。

“四級的羽化術。當年你們就是這樣跟我們并肩作戰的。”夕千看著我的樣子，眼神里盡是懷念。

我來不及體會她的感情，一個助跑，從高塔上一躍而下。在兩次的飛行經驗幫助下，我很快穩住了羽翼，向著下面混亂的人群沖去。

“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去已經不可能改變什么了。”在離開之前，我聽到艾弗這樣說道。

“當年我們也以為我們永遠也不可能擊敗那些惡魔的。”我還聽見夕千這樣答道，“可是他們都死了，我們卻還活著。”

003

我以從未體驗過的速度，從高塔上俯沖而下，空氣在我耳邊爆炸，發出尖嘯的聲音。

我的面前，是龍園里最大的一片廣場，本來這里應該是天帝接見馴龍人，并且讓龍在這里亮相，天帝賜予賞賜的地方。可是，現在下面已經是一片地獄了。

那條巨龍在龍獵們的控制下，全身密布著黑色的符文。而廣場的四周全都是火槍手，他們正在朝著手無寸鐵的村民開槍。那些我熟悉的面孔，正在一張張破碎……

“小！麗！”我大喊著她的名字。父親死后，她已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我不想再失去她了。

我的到來引發了火槍手的混亂，有不少舉起了槍，開始向我射擊。

射吧，最好你們全都來打我。我能多爭取一秒的時間，小麗就多一分活下去的可能。

“我在這！”人群中，一位姑娘流著淚說，可是她卻是在笑著向我揮手。

我向她沖去。只要抓住她伸出來的手，我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

突然，我的背上突然一陣劇痛。是翅膀被擊中了嗎？不像是，剛才翅膀已經被擊中很多次了，并不是這種痛徹心扉的感覺，這種感覺很快蔓延到我的全身，仿佛要將我撕裂。

我重重地摔在地上。在我即將摔下的時候，小麗抓住了我的手，我們一起在地上滾了幾下。

身邊已經是尸山血海了，我們一下子全身都是血。

“我，我還是來晚了。”我用盡了力氣說。疼痛已經蔓延到了額頭，仿佛我的額頭被鑿了一個窟窿，全身的力量正在從那個窟窿流走。這可能就是普通人使用法典的代價吧。我這時候才明白，為什么審判官讓我放心地逃走，我即使逃走了，也絕對活不下來。

“你來得不晚。”小麗，貨真價實的小麗，撫摸著我的臉說道，“你一直都在，不是嗎？”

小麗的身體突然猛得一顫，眼神中的光芒飛速流逝。她軟軟地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很想喊出聲，或者哭出聲，但是此刻一切都已經沒有意義。

即使是這樣，小麗還在我的耳邊輕輕說著。

“嘿嘿，那只，小麻雀……”

聲音很快就停了，如同鳥一樣飛走。

我望著天空，純凈得一片云都沒有的天空。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已經看不見其他東西了。

結束了。作為人類，這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我聽到了喊殺聲，巨龍起飛的聲音，士兵們的吼叫聲。

然后什么也聽不見了。

004

下次聽到聲音，居然是艾弗的聲音。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么不跟你說我的計劃了吧。”艾弗的聲音滿帶遺憾，“你總是太相信人類了！如果不是太相信人類，閃電也不會死在易安！”

“閃電是與戰友并肩作戰而死的。他不是因為自己愚蠢的偏見而死！”夕千的聲音帶著怒意和驕傲，“而且他的相信絕對不是白費的，數十萬生靈，現在就生活在他長眠的地方！”

我睜開了眼睛。就是睜眼這個動作，也讓我的臉劇痛了一會。我覺得我的臉整個被撕開一次，又被黏合起來。

痛，說明還活著。而且多次的變身經驗讓我有預感，這次我很可能不是作為人類存在了。

夕千的手滲著血，手指在我的嘴邊。她的血流在了我的嘴里。喝了龍的血，會變成龍嗎，不會，但是應該不會差太多。

“這么說，你承認這小子是你的戰友了？”艾弗的聲音說著。

“是的，我承認他了。”夕千說，“和他一起走過的旅程，很開心。”

“你的血很珍貴，別流太多了。”艾弗說完，我看到一只白色的巨龍騰空而起。他飛過的天空，燃起了火焰的顏色。

那確實是火焰，整個龍園現在都燒起來了。那些建筑、雕梁畫棟、樹木，全都燒起來了。我側頭，小麗就睡在我的身邊，火焰映照著她的臉龐，卻再無生命的顏色。

“這一切都是真的吧。”我開口道。

“是。”夕千說。

“我的命是你給的。”我說，“需要我幫做什么嗎？”

“艾弗做的事情，我必須跟他一起。”夕千說，“但是我要你去救人。”

“救人？”我說。

“是的，救人，救你的朋友，救你的仇人，救你不認識的人，救你看到的所有人。”夕千說。

“為什么要我來救。”我問。

“你們的人，被天帝殺了，剩下的人，跟著審判官去殺天帝了。我們，要去與法典開戰了。龍獵，要去殺我們了。天帝，要殺了我們所有人。”夕千說，“所有人都要殺起來了。所以你要去救人。”

“人類的命，對你們來說，真的重要嗎？”我問。

“我們怎么想不重要，只要我們還活著，人類就會不斷因我們而死去。我們就是這樣的生物。“夕千嘆氣道，“人類的命，只對你們自己很重要。你們要保護好自己。”

“我會試著盡力。”我說。

夕千站起身。我也站起身。

她沖我溫柔地笑了笑，如同小麗經常做的那樣，然后猛然躍起，在空中化為了那條熟悉的巨龍，向著艾弗離去的方向飛去。

我必須得做點什么，我打算先做完了夕千所說的事情，再去好好想想自己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