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七人都是被細線絞死?”霍心云坐起來問著細節,蔡氏站在窗邊,看著外面點點頭。
他本來找侯圣驍,但侯圣驍和司云磊一早就去找溫豪了,誰也沒驚動,他來的有些晚。
蔡氏回到客棧后想想感覺不太對,尸體四人是簕殄殺手,若是謝雨琛怎會殺自己手下?于是前一天晚并沒有急著告訴侯圣驍,守了半夜也不見有什么異常舉動的人。這時再找,就只剩下了養傷的霍心云。
“用線絞殺的話,據我所知只有兩個人。”霍心云說,“一個是謝雨琛,一個是神昱五人眾劉長青。”
蔡氏回過半張臉來,說:“劉長青的確也到了奈淮?!?
“尸體有簕殄殺手,殺人的可能是劉長青?!被粜脑普f,“畢竟水魔刀宗亦正亦邪,不能說是絕對的正道。”
蔡氏點點頭,這話有道理。
“不管了,反正現在不是誰想動就動的,破曉也有硬手?!被粜脑普f著重新躺下,“希望這一覺醒來就能見到圣驍。”
蔡氏行了個禮,道:“告辭?!?
霍心云閉著眼,靜等了足足兩刻鐘,輕手輕腳爬起來。昨天一劑藥下去,她已經能走上幾步了。她穿上從未穿過的長衣——也就是說沒人見過她這身著裝,拿走鏡花水月,偷偷開門走出去。
劉長青的確是線絞,但不會輕易殺人。雖然尸體有簕殄殺手,但謝雨琛不能當正常人來看,據蔡氏所述,若說不是謝雨琛,她都不太信。
蕭敬在屋檐上警戒著,似乎沒看出易了服的霍心云來,凌霄杰只管進沒注意出的人,他正和蘇卿娟聊的正高興,不知道漂亮姐姐換了衣服溜出去。蘇卿娟看了出來,霍心云就給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很快找到了那條街巷,七具尸體沒曾挪動過。霍心云扶著刀喘息,沒走幾步就累,自嘲真是要步入老年人行列了。
女人的直覺就是這么準,霍心云自信找得到小巷,更自信找得到線索。來之前就猜出三個水魔刀宗的弟子是個三點水,附近應該有條河。至于簕殄殺手,大概是謝雨琛自報家門。
死的人肯定不止七個,霍心云仔細觀察,終于發現七人朝向似有意指。閉目冥思,七,北斗七星,方向……不同。她又睜開眼,想了一刻多鐘,豁然開朗。
與北斗七星相逆,如今秋季,北斗指西,那就是說,逆向的方向是東方,不遠處有條河流。
霍心云算出玄機,心想謝雨琛是在等著誰。
可能就是自己!
握緊鏡花水月,霍心云尋著路往東方挨,她甚至沒有揮刀的力氣,卻不懼怕。
停了三次,歇了三氣,終于聽到了流水聲,她鼓足勁走上前,果真看到一個蓑衣人在河邊垂釣。
“謝雨琛?!被粜脑平械?。
蓑衣人毫無反應,靜靜托著魚桿釣著魚。
“那天晚上襲擊我的人,是你吧?”霍心云握住鏡花水月刀柄。
魚上鉤了,蓑衣人收線,把魚丟進魚框里,說:“是我。”
“四護法謝雨琛,行蹤最隱秘的蓑衣人,我這樣的小人物竟然連續兩次見到,看來我運氣不錯?!被粜脑普f。
“可能會死的運氣,沒什么可炫耀的?!敝x雨琛把魚鉤丟進水里,“你很聰明,能找到我,但女人不該太聰明?!?
“我來找你不是來送死,我賭命來問你幾個問題。”霍心云說,“如果我猜的不錯,你對圣驍感興趣,似乎要暗中培養他。”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謝雨琛又釣上來一條魚,和上一次差不多大小,但他在手中掂量了兩下,轉手投回水里。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這樣你就背叛了簕殄。”
“這不是你該知道的?!敝x雨琛頓了頓,說:“還想聽多久?來了就一塊兒來,有問題就問?!?
霍心云吃了一驚,突然間有些害怕,怕是侯圣驍跟了來??吹桨抵凶叱鰜淼氖遣淌?,暗暗松下口氣。
“你怎么來了?”霍心云問。
蔡氏沒理她,對謝雨琛說:“我本以為你雖然發現了我,但也會不予理會,也許會在她離開時再動手殺了我。”
“不要猜我的心思,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敝x雨琛回答。
“我的武功不如你,也沒有把握在你的攻擊下保護一個人離開?!辈淌险f。
“有問題就問?!敝x雨琛釣上魚丟進魚簍,“趁我現在還不想殺人?!?
霍心云怨恨得看了蔡氏一眼,說:“好,那我問你,你為什么要殺我?”
“為什么殺你?”謝雨琛呵呵一笑,把傘柄的劍拔出來說:“天下女人都該死,這么說,我突然又想殺人了?!?
霍心云一驚,冷汗透背,連忙向后退了一步,這時謝雨琛又釣上條魚來,他揮桿一甩,魚鉤從魚口中飛出,沒了掛在身上的東西魚就撲騰著掉進水中。寒光一閃,劍又回到傘中,像是從沒拔出來過。
“我給你們講個故事吧?!敝x雨琛說,“關于我的故事?!?
霍心云和蔡氏相互看了一眼,搞不懂他要干什么。
“我曾愛慕著一個姑娘,她并沒有什么出色的特點,長相也很普通。感情是無法言表的東西,見到那個姑娘就能讓我心曠神怡,即使她沒跟我說話,甚至沒有看到我,再甚至我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謝雨琛釣上魚投進水里,“就像侯圣驍見了你一樣。”
霍心云咬咬牙,這個故事,大概沒有好結局。
“不管她喜不喜歡,我自行領悟把武功提升到極高的層次,這樣她遇到危險我可以救她。我讓自己各方面變得優秀,有時會對她表現一下,有時把自己的缺點也不掩飾讓她看到,這樣表示:我對你很有誠意,沒有保留?!敝x雨琛再次把釣上來的魚丟回水中,抬起頭發出幽幽的嘆息,“我為她寫下的詩可不下十首。”
霍心云有點吃驚,沒想到謝雨琛這樣的人還有些才氣。輕微又悠然的嘆息也不像他的風格,她總感覺他不是個會嘆氣的人。
“后來她死了。”謝雨琛又說。
驚雷般震撼在霍心云心中炸開,她把鏡花水月拔出一寸,近乎質問道:“是不是你殺死的?”
謝雨琛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只漏了半邊側臉,卻讓霍心云一瞬間如同經歷了死亡,蔡氏練畫練出的目力堪比百步穿楊的李廣,卻再一次沒看清謝雨琛的面容,只見有股鋒利的目光刺過來。
是氣息。他發現了,掩蓋面目的不是斗笠,而是氣息。那是一種怎樣的氣息,竟然如此強大?
“我倒有些希望是我殺的。”謝雨琛釣上魚丟進魚簍,“她是被馬車給撞死的。”
霍心云發現他釣上魚來的處理方式不同,有的丟進魚簍,有的扔進水里放生,開始還是交替處置,可后來完全無規律,像是想放就放,想留就留。
果然是個怪人!
“那個姑娘不知怎么突然有一天對我不加理睬,像是對陌生人,我與她相對走過,她不打招呼也不看我,走過后也沒有回頭,如此連有幾天都一樣。我想了幾種可能,是不是因為我的蓑衣斗笠沒認出來?是避著什么人?是我做了什么事?”謝雨琛說,“我保證自己沒做什么對不起她的事,于是我回想,她總是目視前方,我經過的時候閉了眼又睜開。”
又一條魚上鉤,謝雨琛把魚提在空中說著:“眨了眼后目視前方,那是典型的漠視,過濾去兩側不想看到的東西,無視我的存在?!?
他甩動魚桿,魚脫鉤飛向空中,在落下前謝雨琛迅速拔劍,一劍將魚在空中斬成兩段,血濺在水邊的草葉上。
霍心云皺起眉,悄悄把刀暫收回鞘內。
“以我的情報能力,輕易打探到她其實對我沒有半分情意,不管我多好多愛她,她對我也沒有興趣?!敝x雨琛收劍進魚桿,“可惜我千里奔波赴人家的宴,那是因為那個姑娘在同一個地方,宴前會后我都去找她,否則我去那無關緊要的宴干什么?她回不了家的時候,是我安排的馬車。一個人孤身在外,殊不知有兩具采花賊的尸體是因自己出現。如果她提出什么請求,我都能想盡辦法幫她辦到?!?
說著謝雨琛一提魚桿拉上條魚來,“可她在我知道這件事后的第二天竟然敢避著我走!”
霍心云感受到他身上發出徹骨的寒意,她注意到謝雨琛從頭到尾第一次用“敢”字。
“我以為時間長了,她自會明白我的心意,我也不是停留于思想,是真正的付出于行動,但我發現如果她沒有對我動心,那么就算我傾盡所有也沒有用?!?
謝雨琛說話沒停著釣魚,仍然是丟回水中或丟進魚簍。
“在此之后,我時怒時悲時喜時靜,絕不會有人想到,這很長一段時間情緒混亂如同瘋子,就能莫名其妙去引亢高歌,劍斬雨幕落花,爬上山往山崖砸石頭,那時自己都不知道突然發瘋的原因你可敢信?很多時候還會去垂釣,每次平靜的外表下心情想法各不相同。”
謝雨琛停了片刻,才接著說:“后來我再次見到了她,她又是繞開我走,這是第二次,當然是最后一次。她選的方向正好飛馳來輛馬車,我揮劍斬斷了馬的兩條前蹄,給了她一半決定生死的運氣機會,只是她運氣不好且沒能把握,死在了馬車下。”
“真的不是你殺的?”霍心云問,“那輛馬車不是你的指使?”
“那車上坐的是開封陳家的一個內家弟子,他怒于我斬斷馬了腿,被我一招殺了,于是整個陳家都視我為敵?!敝x雨琛說,“你們說我行為怪異,但從不說假話,對誰都一樣?!?
蔡氏對霍心云做了個擋的動作,說:“聽他說?!?
“她的葬禮,我參加了,只說了句‘死了也好’就走了?!敝x雨琛提起魚桿沒再扔進水中,“四護法就是這么冷血,你可以對我動手了。”
霍心云才發覺自己被謝雨琛的故事吸引了,心思全在故事中。
“所以,你要殺我,是因為我阻礙了侯圣驍發展?”她問道。
“自古女人都是禍害?!敝x雨琛微微側頭,“燕剛就是我派去的?!?
“你到底要我怎么樣?”霍心云皺起眉。
謝雨琛站起來,說:“女人大概最害怕失去貞潔吧,如果讓侯圣驍知道自己深愛的女人被要好的朋友給玷污了,也許就不需要我動手了。”
“你說什么?!”霍心云瞪大眼,來不及反應,兩滴水滴打在她的穴位上定了身。
蔡氏袖管里滑出毛筆,附加圣控力在空中畫了個圈,“嗖”的一滴水滴飛過來砸破了他要發動的奧義技。
“你自覺點吧,這樣的美人,你也不吃虧?!敝x雨琛說。
蔡氏愣了愣,輕笑著說:“依你的意思,我現在應該珍惜這個難得的機會?”
“對?!?
“不過回去侯兄會殺我的,我打不過他。”蔡氏說,“同樣是死我不如死的體面些?!?
毛筆在他手中旋轉,蔡氏揮出五六筆圣控力縈繞的墨痕攻擊,謝雨琛釋放出水波將墨痕破去,揮手灑出雨點密集的水滴,蔡氏躲不開防不住,被雨點打中了三十四個穴位,像木頭一樣僵住不動。
蔡氏流下冷汗,這修為,不下于修羅道。
“那真可惜了,我可是曾決定要毀了這個女人的,不管用什么方法?!敝x雨琛緩緩拔出劍。
無法動彈的霍心云向后仰頭,劍光在她眼前閃過,外衣中衣一齊裂開,謝雨琛挑住她的領子,向上一揮讓長衣飛向空中。
“你不會得逞的,我已經是圣驍的人了,我們同食同寢?!被粜脑平器锏谜f,“所以說我已經不貞了。”
謝雨琛的劍停在她的脖子前,須臾后聽他說:“哦?似乎有這事,但據你的氣息來看,你的元陰尚未損失,也無破壞。”
霍心云心里“咯噔”一聲。
“也就是說,燕剛并沒有讓你絕育,侯圣驍也沒動你,你還是完璧之身。”謝雨琛劍尖下指,在小衣上豁開條裂口。
霍心云心說糟了。
謝雨琛撤回劍,一掌拍開蔡氏定身的穴位,蔡氏半跪下來喘著粗氣,啞穴被點,他說不出話,圣控力的穴位也沒解開,全身用不出力氣來。
“你去幫她完成了‘不貞’的心愿吧,這樣她再談判就沒有把柄了?!?
“謝雨??!”霍心云大喊,“你就這樣對待你喜歡的那位姑娘的嗎?!”
“你錯了,我從來都和她有一定距離的保持,我們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事,”謝雨琛說,“而且我以為她沒看見我,于是我叫她,她沒有理我?!?
“那是你加入簕殄,喪盡天良!”
“加入簕殄,已經是她死后的事情了?!敝x雨琛的劍指在她的腰間,“如果那個小子不來,那我自己毀了你算了?!?
霍心云發起抖,她如何也沖不開被封閉的穴位,謝雨琛似乎并不是說笑,很可能在下一刻剝下她的衣服。
“難怪她要避開你,原來你不止冷酷無情,而且還做下三濫的事?!被粜脑葡胍矝]想就說,“世界上就你一個人專情嗎,人家被逼著憑什么就要答應你?”
“閉嘴!”謝雨琛突然憤怒。
寒氣灌入霍心云全身,她閉上眼,感覺下一刻自己要死了。那股凜人的寒氣一閃而逝,她睜開眼,見謝雨琛甩動著手臂揮劍,劍鋒“刷”得收入鞘內。
小衣自下而上裂開,露出霍心云光滑雪白的楊柳細腰,只差一寸左右就和上面的裂口相連。小衣繃得很緊,裂口中間支撐的布料搖搖欲墜。
“我逼著她?是拿劍架到她脖子上了,還是在她面前發瘋一定要她理解我了?她知道什么?你又知道什么?”謝雨琛說,“我給你說這些,不是讓你來評價的,你哪來的資格權利?你并不了解我,這世界上沒有人真正了解我?!?
謝雨琛拿起雨傘和魚簍,在兩人之間經過時一人一掌解開了兩人的所有穴道,霍心云腳底一軟癱倒在地上,蔡氏回頭看時,已經不見了謝雨琛的影子。
“他走了?!辈淌险f。
霍心云想緊一緊小衣,卻緊不住,她感覺像是又經歷了一次燕剛的刑獄。
蔡氏把自己衣服脫下來給她,但霍心云穿不下去,雖然她還要瘦一些,但胸前的豐滿裹不進蔡氏的衣服里去?;粜脑萍t著臉說了聲“謝謝”把衣服還給他。
最終她把破損的中衣長衣搭在身上,用腰帶在胸下扎個結,握著鏡花水月盤起手,大體上能把露出的部分給遮住。
“走。”她招呼一聲背過身去的蔡氏。
“你回去……”蔡氏頓了頓,“怎么解釋?”
衣裳殘缺破損,霍心云又不能說去見謝雨琛發生的,但老實不動也沒法撕裂衣服,總不能說是自己割的吧?侯圣驍要是信才見鬼了。
“不用你管,回去別亂講?!被粜脑普{整刀的位置遮擋。
“謝雨琛似乎沒有對你做什么的意思?!辈淌险f。
霍心云看向他,“怎講?”
“他沒有一劍斬開你的全部……”蔡氏停了停,“衣服?!?
霍心云愣了下,點頭說:“我知道了?!?
在謝雨琛面前,兩人完全是他掌中之物,他想要做什么輕而易舉,無需多余動作。
費解的是他釣魚的特點,霍心云默記了,七條放回,五條帶走,還有一條被斬成兩段,放與收毫無規律可言,說暗示也太過牽強,這卻是她所見過釣魚能最快最準的。
蔡氏倒也能干,居然很快找來斗篷給霍心云披上,扶著她回了客棧。隨便糊弄過凌霄杰,并吩咐他不要告訴侯圣驍。
侯圣驍和司云磊并沒有找到溫豪,無功而返。當他走進房間時,霍心云已經換好了另一件衣服躺在床上,破損的一身被鉸個粉碎丟到床底下了,面見謝雨琛的事閉口不提,讓其在時間中消逝無形。
蔡氏悶在屋里鑄造墨筆矛,決定兩天內必須鑄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