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兩個人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我們都無法說清楚那是前生修來的緣分，還是今生注定的修煉。我們都渴望有那么一個人，不需要太多充分必要條件，他都能夠在自己的生活曲線中成立。但問題來了，像是兩條無限接近的雙曲線，無限地，接近著，總是無法交匯。

郝芊和方億祺在秋夏附中吃過午飯，因為放假，校園很空蕩。寥寥數人與郝芊一樣是前來觀賞這校園美景的未來游客，也有像方億祺一樣前來考察學校的未來家長。她們都很滿意，沒有別的學校比這更愜意了。

夜來了，月也圓了。

方億祺試探著問郝芊是否想回家，但那令人心迷的語氣里藏著那滿懷繼續一同過著月圓之夜的期待。郝芊可以聽出來的，她是大孩子了。郝芊告訴她，家里有兩個女人，一個女孩，又或者會是一個女人和一個女孩，沒有家的氣息，沒有圓的氛圍，沒有配得上這個節日的模樣，可以不回。方億祺得寸進尺地又盤旋著問她是否愿意去她家一同過中秋之夜。這是一個驚喜，好些年了，郝芊沒有和別的孩子一樣過過什么像樣的節日。對于小女孩來說，上的了臺面的日子，估計只有她的生日了。在她生日的那天，郝芊都會有零花錢，至于用來買些什么、做些什么，全憑她自己決定，或許是這樣，她才慢慢養成了高度自我管理的好習慣，以及培養了一種較為獨立的人格。

2012年12月21號，是郝芊上一次的生日，在那此前，全世界人民都懷著希冀、揣著恐慌等著這一天的來臨。這一天，人們都還存活于這個世界，我們的偉大星球沒有毀滅，每一個人都走向了影院而不是帶領他們逃離地球的飛船。他們去觀賞這個星球前所未有的大災難，去在黑色影院里體驗瑪雅人們口里的最后一天。

這一天對于郝芊來說，再平凡不過了吧。她揣著葉歆陽給她的生日紅包。獨身來到離家最近的游樂場里，她穿著最好看的裙子，是茹海琴在前一個星期提前送她的生日禮物。她一個人閑逛著，自己走了一遍與同學們一同春游時的路線，當然少了太多歡聲笑語。她背著斜挎包，還拿著一只跟她的包包一樣大小的泰迪熊毛絨玩具。那是她今天的玩伴。第一站是旋轉木馬，郝芊和很多女孩一樣，都有著一顆粉紅色的少女心，她喜歡浪漫，也向往童話。近地面地旋轉完了后，她還有一個最接近高空的選擇，摩天輪。她看到了這個城市的大致模樣，當時郝芊還想著一定要在夜晚坐一次摩天輪，那樣就可以看到這城市的星空與璀璨。

郝芊沒等到夜晚，她就要回家了，越長大她膽子就變得越小，天空黑了后，沒敢在外多逗留。

方億祺聽著這些，像是晃了神，也像是不懂如何是好，在她的認知范圍里，沒有出現過這樣不溫暖的畫面，除了生離死別痛失至親的絕望心死，方億祺沒有真正體會過不被家人圍繞關懷的滋味。她唯一清楚的是，她一定要讓郝芊重拾家的溫暖。她要帶她回家里，一個溫暖有愛的家。

“芊芊，你和億陽關系怎么樣啊？”

“挺好的吧。”

“是嗎？都是同學啦，你們會相處得很好的。”

“我們，會的。”

“一定哦！”

腦子還盤旋于過去，她們在回憶，思想在流浪，轉到了另一個世紀時，她們的汽車輪子轉到了方億祺家。

“我們到啦！”

“我都不太記得了。”

“是啊，我們還一起住過好一段時間呢。”

“會慢慢想起的吧。”

“會的，億陽可能也忘了，你們都太小了。你知道嗎，還有好多跟你一起度過的時光，他一直以為是跟吳曦呢。”

“好吧。”

“沒事啦，以后還會制造更多故事，創下更美的記憶。”

“嗯嗯。”

方億祺帶了鑰匙，但她還是按下了門鈴，不知道誰會來開門，但無論是誰都好，她只是不愿讓郝芊突兀地出現在大家面前，郝芊屬于過去，又是現在，還有未來。那個人會在第一時間看到郝芊，會勾起回憶，會的，方億祺堅信。

“郝芊。”

“方億陽。”

郝芊重新回到這個家，她第一個見到的的方億陽，反觀這段時間與方家的際遇，也是先從方億陽開始的。而后見到過歐陽麗薇，方億祺是主動出現在郝芊家里的。她還沒見方舟康，那個慈祥的老人。

郝芊進門了，這個房子的模樣一直不變，方億陽把她們領到后院。方舟康站了起來，郝芊發現他的腿腳已經不利索了，那個常常會領著郝芊遛彎的慈祥老人，他的腿腳不利索了。怎么會？那往后的日子里，郝芊應該和誰一起在長長的路途里走走看看？

走到了她面前，他讓攙扶著他的一邊，他要用另一邊的手去撫摸這小小外孫女的頭發、臉龐。他嘆她長大了，也嘆自己老了。郝芊接過他的手，示意方億祺可以松開了，她自己來照顧這個曾經喜歡照顧自己的老人。

進來了后院，很是熱鬧，吳曦一家都在，歐陽麗薇也在，方億恩的小一家也在，她肚子里，揣著郝芊的“表弟”。

歐陽麗薇像是上一次見自己的態度一樣，還是沒來得及變換成和善。方億祺很不高興，歐陽麗薇不管三七二十一，自己的女兒胳膊肘往外拐，越是這種時候，歐陽麗薇就越不會覺得是自己不夠關心她，才導致她不向內，反而認為她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非要惹事生非。當年搞得這個家雞飛狗跳，早以為已經結束了，誰沒成想，這還會有第二部。

郝芊看著歐陽麗薇一直與吳曦講話，問個家長里短的，明明她父母都在，問她算是怎么回事，她不就和自己一樣，是個小屁孩嗎。歐陽麗薇喜歡優秀，喜歡上進，喜歡成績。郝芊哪一樣都不比吳曦差。她一直最在意歐陽麗薇對自己的看法，只要獲得她的肯定，就沒有反對郝芊的人了。

在只有兩個人的小環境下，兩個人可以特別親密互信，可以無話不說，可以開開玩笑打打鬧鬧。而在這樣一群人的大環境下，兩個人連交匯眼神，都要小心翼翼的，不知道該看不該看。若是對視了，又生怕尷尬，若是沒有對視，反而生怕在反思這個過程時，兩個人都會發現他們之間少了默契。方億陽和郝芊是前者，他們小心翼翼地書寫著屬于他們的默契。

“你跟我爸還真能聊啊。”

“你媽媽都不理我。”

“女人嘛，都會麻煩一點，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之前知道我嗎？”

郝芊給他留下了這一訊號，卻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或許他沒看懂，又或許他想要隱瞞。但是郝芊不知道方億陽。開學認識方億陽，她特別喜歡這個男孩，直至今天下午，方億祺告訴她，她家里也有方億陽。這亂套了，方億陽成為了自己的舅舅，多沒趣。自己明明是老大，本來在年齡上就輸了他，這又憑空高出一個輩分，實在令人氣憤。

郝芊跟著大家的步驟悄悄關注這些禮節，經過一整晚的細心觀察，她把中秋的拜月儀式記在心里了，希望以后，無論自己在這個儀式里充當什么角色，只有能有一年一度的儀式感，她就會滿足喜悅。

“今天開心嗎？”

“挺開心的。”

“你和我二姐去哪了？”

“去了秋夏。”

“有理想啊，可以。”

“這算是理想嗎？我只不過在考察我未來打算去的學校而已。”

“哎，行了，你那點小本事我還不知道嗎。”

“你那水平我也清楚，你說是理想呢，還是炮灰呢？”

“你這么說就過分了啊！”

“吳曦！”

“唉！”

郝芊把吳曦叫過來救場，反而更添亂了，她和方億陽吵了起來，就只是因為方億陽數學班的問題，郝芊不清楚吳曦口中方億陽的最真實水平。只是直觀來看，方億陽確實不能夠去一班，這是強求不來的，傻子都明白的道理，吳曦卻死死抓牢不放。也是特別令人費解，歐陽麗薇前來勸架，方舟康把郝芊離開這個戰場，他要和小外孫女繼續敘敘舊。

“現在你媽媽怎么樣？”

“挺好的，比以前好吧，慢慢地，變得好了。”

“是嗎？你確定你沒說謊？”

“在變好，只是永遠達不到一個合格線吧。我不知道，又或許我對別人的要求太高了。”

“我們無法選擇最原始的母親，但是我們可以換一種思考方式，換一種生活態度”

“什么意思？我又聽不懂了，外公說的話，我一直都跟不上啊，小時候跟不上，現在長大了也跟不上。”

“傻孩子，你還沒長大呢，一直都那么小，那么乖。”

“外公，我們什么時候可以一起去溜溜彎？”

“隨時都可以啊！只是要你推著我了。”

“我有力氣的！”

兩人笑了，這個屋檐下的每個人也都笑了。月很圓、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