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從底層摸爬滾打上來的老獵手，傅寬最擅長的就是挖好坑，然后看著獵物往里面跳。既然扈輒作為友軍實在是爛泥扶不上墻，那就不必再客氣了。

只待過會兒魏軍將卒沖進營砦，就放上一把大火，攪亂營砦內部戰局的同時，那些楚人也馬上就會淪為夜幕下的活靶子。至于會不會殃及扈輒帶領的那群池魚，就不在傅大將軍的考慮范圍內了。

漢卒們冷冷地看著一個又一個魏軍士兵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大門，還時不時地閃出幾個人影，發出了野狗、夜貓、老鼠、蟋蟀種種不同的叫聲作暗號，而門外也在回應了一聲后，不斷上前跟進。

“這群水匪，打仗不靠譜，花樣倒挺多！”

藏身于暗處的傅寬不停地絮叨，直到后來連自己都嫌棄自己怎么那么多廢話？很快，大門邊的影子和黑夜里回應的毒蟲鼠蟻聲漸漸稀疏，最后上去的幾個人悄無聲息地躲藏在大門附近，以備不測，看這熟稔的手法，絕對是積年的老水匪。

眼見魏軍已然精銳盡出，傅寬也立即吩咐下去，做好了放火的準備，士卒們緩緩將弓弩拉滿，慢慢地向大門方向瞄準。后面緊隨著的一隊隊漢軍士卒也是手執引火之物，就等營砦內部生出動靜，把敵人和不成氣候的匪兵一網打盡。

但漢軍人馬等了大半天，始終沒有等到預料中的激斗聲，就在上上下下紛紛覺得詫異之時，門內終于有魏軍走了出來，但卻不是他們想象中的那種被強敵驅趕、倉皇而逃的樣子。

“他們是什么人？怎么看上去那么像姓扈的那水匪頭子？”傅大將軍帶著一肚子疑問看向那個朝他們走來的人，隨后又聽到營砦里傳來一陣人馬嘶鳴聲。

“這家伙在慢悠悠地走什么啊？沒聽見里面已經被驚動了么？”

傅寬不知不覺間開始緊張了，額頭也有汗溢出，本來寂靜的夜色被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打破，十幾個分不清是敵是友的兵卒，全副武裝地從門里沖出，眨眼間就追了過來。

“這人到底想做什么？”

剛剛進入戰斗準備的漢營眾人，不明所以地瞧著對方罔顧性命地越走越近，不由得呆住了，要不是看那人輪廓，實在太像某個臉皮比城墻厚十倍的匪頭子，心里莫名生出一股不祥預感的傅寬早就下令將其射成刺猬了。

“傅兄，別放箭，是我，是老扈我啊！”

隨著一個所有漢軍將士無比熟悉而又頭疼不已的聲音響起，剛剛還緊張地把心肝脾肺腎懸到嗓子眼的兵卒們，說不出是什么原因地長出了一口濁氣。興許是方才太過專注，此刻心情一放松，反倒沒什么勁力了，在漆黑的夜色中，把沉沉的兵器隨手一丟，便歇在了一旁。

“扈將軍何故匆匆返回？”

傅寬恨恨地質問道，盡管知道答案很可能會讓自己再度抓狂。

“好消息啊，我家主上就在營中，特讓小弟前來請傅兄一敘！”

“……”

看著扈輒一臉笑嘻嘻的模樣，傅寬恨不得立時給他來上一拳，然而隨著對方瞞天過海地把他掌握的這些“籌碼”，一一在他眼皮子底下帶去和主力會合，漢營前軍已經無力再同彭越叫板了。

“扈將軍請帶路。”

“傅兄這邊請！”

吩咐完前軍解除戒備的傅寬一進營砦，就看到四處散落的兵器、儀仗，與追擊路上見過的楚軍丟盔棄甲的景象如出一轍。只是這營砦里的輜重格外的多，眼睛隨便一掃就能看到，魏軍上下忙著清理楚人丟棄的軍器，從戈矛劍戟到滾木礌石，不一而足。那熱火朝天的景象，看得傅寬一臉的鄙夷之色，直罵彭越盜匪本色不改，什么都想要，哪怕看見一坨大糞，都要上前聞聞新不新鮮！

偌大的營地，扈輒領著傅寬走了小半個時辰，總算在伙房里見到了正在大快朵頤的彭越，而那桿象征著劉邦親臨的大纛，正牢牢地插在一個空置的灶坑里，作為本地最為醒目的標志，不斷引領著全體魏營將士來此用餐。

“建成侯好胃口啊，這一路累下來，忙活壞了吧？”

站在本屬于漢營的大纛下，想到之前被彭越戲耍的一幕，傅寬就怒從心頭起，但人在屋檐下，胸中有火無處發泄，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暫時先過上一把嘴癮了。

“傅將軍趕了一路，也實在夠辛苦的。”彭越好似沒聽出人家話里有話，反而招呼傅寬坐下用膳道：“敝營簡陋，沒預備甚好吃的，這不，剛累死幾匹馬，讓廚子燉了，味道也就這樣了，將就著來一點吧！”

“那……傅某叨擾了。”

本來要跟彭越好好針鋒相對一番，但想法再豐滿，咕嚕亂叫的肚子，仍舊讓傅寬不可避免地向骨感的現實低頭。

“哎呀，慢點吃，當心噎著，沒人跟你搶……”

眼見斗爭無望，滿腔的悲憤化作食欲，大概是抱著吃窮魏營的想法，傅寬打開血盆大口，風卷殘云般地在灶臺邊上開啟戰事。作戰之兇猛，比其在疆場上還驍勇幾分，看得連彭越都自嘆弗如，連連稱贊，原先要說的話也忘記說了，過了老半天才又想起來，趕緊提醒吃馬肉吃得不亦樂乎的傅寬。

“其實傅將軍用不著吃這么急，反正漢王他老人家一時半刻也來不了，你我在此先休息一晚也無妨！”

正拼命往嘴里塞馬下水的傅寬一聽，顧不上嘴里滿滿當當，立即拍案而起，滿口唾液與肉沫四濺，義正言辭地張起油膩膩的大嘴，指責起了彭越。

“建成侯是何言哉！我等與項賊鏖戰數載，雖常力有不逮，也尚有兵能戰、有糧可食，民間但有心者，莫不與子同仇！

彭城戰后，王上大加振作，勵精圖治，練兵強軍，南拒項寇，北掃群兇，謀臣猛將，濟濟一堂。盡管有固陵大挫，然主力仍在，且有武王（英布）轉戰壽春，斷賊后路。

我大漢背靠敖倉，糧草軍械充足，而楚軍一路潰逃至此，人數不過幾萬，加上后援已絕，垂死掙扎。你我兩國合兵近三十萬，局勢大有可為，安能輕易懈怠？

放眼當今天下，齊王（韓信）、趙王（張耳）已掃清北境，幾十萬大軍正晝夜兼程，南下勤王，域內諸侯皆同仇敵愾，只待你我牽制住楚人，便能一戰功成。

天下皆可懈怠，獨你我不能懈怠，項賊已至山窮水盡之境，即便只余我傅寬一人，也要迎難而上，與楚軍周旋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