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自劉邦以降，皆是屏息凝神，肅然傾聽，而隨著細作說到關鍵處，不由身子前傾，雙目圓瞪，足見心潮起伏之大。

“那日夜里，一隊勁卒徑直步入馬廄，將管事和馬僮全數驅走，小的便偷偷乘著夜色潛至暗處觀察，發現執戟郎官簇擁著一男一女，快步走到烏騅身邊。”

“你可看清那是項籍和虞姬？”劉邦忙問道。

“稟王上，楚軍營禁森嚴，只有虞姬一名女子，且與項籍形影不離，至于那男子，天色太黑，隔的又遠，本來看不大清，”細作咽了口唾沫，隨即補充道：“后來見男子慢慢行至烏騅左前，突然抓起了韁繩。

烏騅見有人靠近，不停地打著響鼻，四蹄拼命刨地，還極不配合地扭過身子。男子卻挽過韁繩，把馬頭拽過一邊，猛地跳了上去。

那黑色孽畜豈是乖乖從命的善類？陡然間瘋狂嘶鳴，又猛然暴起，但男子也是不甘心，伏在顛簸的馬背上，身形一高一低，雙手死死地握住韁繩，撐了老半天，還是力猶不及，被狠狠地撂于馬下，平沙落雁。

而那烈馬還不罷休，竟甩開四蹄上前，萬一有個閃失，那人頃刻間便要殞命當場。千鈞一發之際，虧得女子一聲輕喚，烏騅倏地一下在他面前停下，轉身朝女子踱去……”

場中一干人等俱是全神貫注，目視細作口述經過，沒一個張嘴打岔，直到其說完，張、陳二人又追問了一些細枝末節，待細作們實在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便都打發了出去。

“子房，依你看，這些細作所言是真是假？”劉邦將信將疑地問道。

“稟王上，以良所見，項籍極有可能早已不在楚營之中，而假扮之人倒與項莊有幾分相似。”張良顰眉答道。

項莊！

漢王殿下一聽這名字，木然地坐著，一雙鷹目瞬間變得無神，瞳仁不自主地收縮，眼角的肌肉不停抽搐，雙手不知何時緊握成拳。

盡管過了好幾年，劉邦還是清清楚楚地記得那一天，在寒冷的冬月，他和張良素衣唱名，一步步走進殺機四伏的楚營中軍。待步入大帳，看見特地為他擺了一席精致的酒宴，可卻覺得案上放的分明就是他自己，不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宴會上，雖然依賴張良的幫助，躲過了范增等人一次次的發難，可該來的最終還是避不過去。

一個與項羽驚人相似的青年走入大帳，他認出是項羽堂弟，如果不是身材不及堂兄魁梧，乍看之下真容易混淆。當他開始舞劍之時，張良示警的眼神便如雷殛一般，震懾得自己渾身冒冷汗！

虎狼環伺在側，他赤手空拳，眼見那副與上首之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面孔慢慢逼近，自己除了等死，卻是束手無策。

那把劍好幾次離他的喉嚨只剩一寸不到，好在四分之一炷香之后，那把劍的男主人將會無法靠近我，因為張良的好友項伯擋在了中間。雖然生平遇見過無數的險境，但是這一回是最接近死亡的……

“王上，當馬上進擊楚營，否則稍遲片刻，都將不利我軍士氣！”張良高聲進言道，把還沉浸在昔日痛苦回憶里的劉邦喚了回來。

“啊，哦對，出擊，命令傅寬率部出城，蕩平楚營！浪費這么半天，全是那群飯桶耽誤的！”

“……”

……

“出擊楚營？”

傅寬等人聽罷了命令，看了看城外楚軍大營中升起的裊裊炊煙，有些疑惑，王上的膽子啥時候變得這么大了？難道之前那群衰貨說得都是真的，項羽真走了？

眾將士猶豫不決，生怕又被自家王上給坑了，而傅寬看出部下的忌憚，咬了咬牙，壓下心頭的忐忑，勸了起來。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說，但我總覺得楚軍之前不過是虛張聲勢，此刻若追上去，想必不會遇見多少抵抗。”

“可是看上去明明是在埋鍋造飯啊！”

下屬們指著遠處楚營中冒出的陣陣炊煙，對撤兵的真實性議論紛紛。

“行了，王命難違，不怕死的，跟著我先下去打探一下！”

傅寬知道這些人早被楚軍打怕了，就算強令出城也未必會盡力，只好帶著還沒嚇破膽的幾十個勁卒疾步而出，往楚軍大營靠近。沒過多久，收到王命的周勃、灌嬰等人也陸續到了東門。

“咱們也去探探吧。”

“可這萬一……”

“老傅已然出去了，要真出了什么意外，也好及時接應。若是楚營空虛，咱們正好出擊；若是還有重兵守衛，就趕緊接應老傅回來。”

周勃說完，其他幾人交換了一下眼色，便點頭同意了。于是一萬多人列隊出城，花費老半天功夫，好不容易結陣完成，正要擂鼓進軍，幾個隨傅寬探查的勁卒飛奔而回。

“楚人全跑光了，是空的，那就是一座空營！”

“賊娘的……”

眾漢將不禁破口大罵，“還真他么逃走了……弟兄們，隨我建功立業，沖啊！”

言罷，也顧不得陣型了，一馬當先就奔向空空如也的楚營而去。

……

固陵城中。

就在東門出兵的時候，內城仍是戒備森嚴，拜多年來的教訓所賜，沒人敢在作戰的第一線疏忽大意。直到東城傳來一陣尖叫，那呼嚎聲讓人聽得滲的慌，正在巡邏的兵士們刷地一下轉過頭來，一起向東面看去。就見幾個勁卒好像發了癡一般，口中連連喊叫，手舞足蹈地向內城這邊的人喊道：“退兵啦！楚人退兵啦！哇哈哈，楚人滾蛋啦！哈哈哈……”

轟隆一下，巡邏的隊伍頓時亂了套，幾乎所有人都忘了執勤，瘋也似地向東城奔去，只有少數人想起職責所在，趕緊去了內城稟報。

等上了東城城頭，遠遠瞧見傅寬等人拿下了楚軍大營，城上的各軍兵士都歡呼雀躍，看上去手足無措地連蹦帶跳。相互之間不管是否相識，皆擁抱在一起，還有一些以劍頓地，用力地敲打著，發泄著心中積郁已久的憤懣。。

而越來越喧鬧的嘈雜聲傳入內城，漢王殿下與眾臣下大吃一驚，無法想象外面到底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心慌了起來。

難道這大白天的……也會莫名其妙地營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