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蘇特城西郊的晨曦大教堂一處密室之內。

圣女正面向著封閉空間內唯一的光源——縈繞著初升光芒的晨曦女神像，怔怔出神。

“轟隆~轟隆隆～”

這時，兩道沉默的石壁開關聲其后方封閉的石門處傳出。隨后鐵甲錚錚的腳步聲逐漸逼近，直到圣女后方約五六步的距離時，驟然停步，接著便是“咣當”一下跪地之聲……

“稟告圣女殿下，圣堂傳來密令，著圣女殿下速速回返接任大位，以免夜長夢多。”

清朗鏗鏘的語音自原本靜謐的空間中響起，聽其音色，當是一位驕傲的俊朗少年。

然而圣女并沒有轉身，迷蒙的眼眸仍一動不動地注視這前方的神像。若有世間男子此刻在神像的位置上并擁有黑暗視覺，定會為這位少女清麗絕俗的身姿所傾倒。

“哈瓦爾，你和我說。是否先圣女要回歸晨曦的國度了。”

良久，圣女方才緩緩出聲，空靈柔和的問話撥得人心中愉悅，卻又帶著幾縷圣潔威嚴。

名為哈瓦爾的少年騎士正是當日在斐云之森的四大騎士之中最年輕的一位，與埃丹一脈相承的燦金蜷發，還有同樣驕傲的亮金眼瞳，比之中年人卻更顯內斂而高貴。

“圣女說的不錯。根據圣堂的意思，應該只剩三日時間左右。”

哈瓦爾沉默片刻之后，語氣未有變化地回應道。

“三日？那確實短了些……”

圣女終于移開了她的目光，轉身面向單膝跪地的年輕騎士。但不知為何，在哈瓦爾的感知中，對方卻愈發顯得遙遠尊貴，充滿了高高在上的圣潔威儀。

***

“所謂靈力，是災厄紀元之時，魔孽肆虐人間。我主神圣之光于此間崛起，憐憫人族天性孱弱，又無確定明晰的修行規定，不能有效傳承超凡之力，以致始終只能為諸神和各種強橫生物所豢養的羔羊奴隸而劃分出的一種等級標準，并因此分法簡單直接，含義包容萬法而逐漸為各職業所公認。”

法魯與蘭奇坐在前往神圣教堂總部圣奧爾維斯山脈的馬車之上。雖然召令似乎很急，但法魯上路之后卻甚是悠閑，還以路途遙遠為由雇了一輛馬車，并趁機開始向蘭奇傳授一些修行常識，弄得蘭奇都開始有些懷疑自己這便宜老師是不是就想找個借口騙自己早點陪他上路罷了。

“但老師您不是說，每一個魔法師和部分武戰士他們僅專注于開發自身的精神與肉體，不假外求。所以向來不屑于我們這些依靠神恩的神職者，那為什么還要和我們共用一套等級體系呢？”

蘭奇瞪了瞪自己的黑眼珠子，有些疑惑不解地問道。

“呵呵，”法魯被打斷也不惱怒，反而笑著撫了幾下須，回答道：

“很好，你會提問，而不是像很多神職者一樣只知死背教義。其實內煉外求，都不過是明悟自身本源的一種修行方式。神靈之所以為神靈，不僅僅是因其不可揣測之可怖威能，更因為其本身的存在就代表著世間的某種本源與規則，如此才能與世不朽，這便是神職與神域的由來。而于世間傳教，教徒參悟教義，本不須有什么基礎或智慧，只要依言奉行，則其言行愈合，則離該法則愈近，自然便愈能以此撬動天地間的超凡力量。”

說到這，法魯又搖了搖頭，有些不屑地說道：

“從這個角度來看，魔法師以智慧為起點，先解法而后握法。確實一開始就超然于神職者與戰職者之上，因此非是資質悟性極好之人不得入選，而這其中要解析種種疑難，又必須要求良好的教育和富足的資源，于是幾乎刷去了所有貧民和笨蛋的機會，門檻之高確實令我等望塵莫及。

而戰職者倒是簡單直接，無需超人穎悟或過人資質，只要肯狠下功夫便能有所成就。然而尋常貧民每日里為生計日常便要奔波不止，大部分身體都有隱疾且無錢調養，以至于尋常百姓也很難有出頭之日。”

法魯頓了頓，似乎也意識到自己有幾分偏題。于是回轉話題：

“所以，其實魔法師和戰職者對我們神職者的鄙視鏈往往是因為我們也能掌握力量的不忿。大多數神職者既非超人之資，又無萬貫家財，不假外求自然無從談起，那么又憑什么能和他們這些有強烈自我信念的天之驕子并列呢？

可是似這等人，才是占據整個阿爾瑟斯大陸的絕大多數人口。而你若窮究神秘本源，自然會發現，我等神職雖然起步依憑神靈恩賜，可若非信仰堅定，意志強大，神靈的眷顧也不能令其掌握力量。何況到了后期，若不能參透信仰本質，明悟神明真諦，想要更進一步其難度尤要勝過其他職業。”

一語說完，法魯目光炯炯直視蘭奇，眼神中似乎包含著無窮深意。

可惜，目前的蘭奇還不能理解法魯今天對他所說的話是何等的高屋建瓴。特別是其中許多言論即使放之諸神教堂，以圣光之威勢，法魯之德望，也必引來軒然大波。于正常來說，除了那寥寥數個同樣修為見解皆已同樣屹立于凡人之巔的同儕以外，法魯根本不會傾吐半句。

可是，可是那日斐云之森。為何圣光如此傾顧于他？

這樣的念頭一閃而逝，法魯控制精神，繼續教導眼前恭敬傾聽的蘭奇：

“說回超凡等級，乍一聽劃分十分簡單。零級為學徒，此時法職者剛剛感悟到精神力的存在，神職者初步錨定信仰，戰職者可以自由凝聚周身百分之七十的力量于一點。三個方向此時表現各有不同，但統一有一個共通之處。”

蘭奇聽到這沒有下文，有些好奇地看著自己的老師，十分自覺地問道：

“是什么呢？”

法魯神色一下變得十分嚴肅。

“是入靜，當你冥想、祈禱或者演武到了深處，自然而然斷絕平日里紛擾糾葛，便能開始溝通隱藏于自身身心深處的潛力。自此開始掌握力量的第一步，這也是為什么說哪怕神靈信徒，其力量本質也是來源于自身，只不過是借用了信仰的渠道罷了。

你要記住，這十分重要，對力量的掌握從零級開始，將會一直伴隨你的修行始終。

而一到三級為見習，此步為你目前的境界。說來你很幸運，一下就踏入一級，可是和很多天選者類似的是往往會容易根基不穩，雖然由于靈力尚弱和信仰的關系，你并未失控。但你目前所能發揮的力量其實并不比一個受過訓練的壯年男子強上多少。所幸我們牧師并非是正面戰斗職業，但是為了你的未來著想，我還是要對你進行一次重塑。”

“嗯？重塑？”

正聽得十分認真的蘭奇突然心中閃過幾分不妙的感覺。

***

三天之后，在古密爾王國通往圣奧斯登帝國的離境古道之上。一個面色蠟黃，瘦得幾乎皮包骨得黑發青年男子，坐在一個與他自身形象極不相稱的古典方形馬車前架之上。許多過路行人都用憐憫的目光看著他，心中暗暗猜測是哪個權貴家的小仆被這般苛待。

只見這個臘臉青年開裂的嘴唇念念有詞，若是有人身在近處，保不準可以聽到從其嘴里飄射而出的幾個單詞。

好像是什么“圣光”、“天國”、“勇氣”、“正直”……以及，emmm，一些大概也許可能十分不雅地用來問候對方女性親眷的粗俗詞匯？？？

“呵呵，蘭奇你這個創舉十分的好。在誦讀《神圣福音》的語句間斷時夾雜些許世俗俚語，有助聯想。呵呵，有智慧有智慧。”

被無數頌歌折磨地幾乎要發瘋的蘭奇聽到馬車簾內和藹蒼老的夸贊聲不由抽了抽已經熬出紋路的眼角。

當初自己怎么會瞎了眼覺得這個糟老頭子德高望重，跟著他前途遠大呢？你說說去晨曦教會兩個天大的美人可以日夜請益那是何等的美事啊？蘭奇啊蘭奇，你咋就一時混了頭呢……

悔恨地錘首頓足地蘭奇一想到這三天來自己遭遇的慘痛境遇就不由胸口發堵，這個糟老頭子說什么欲要以信仰入靜，不得不背誦所有基本教義經典。同時不得提問，因為要保證第一觀念為自己所悟所思所解，什么書讀百遍其義自見？

蘭奇發誓自從他開始在酒館里聽到吟游詩人講奇幻故事以來，從未有過這么討厭背書。其實要是光背書也就罷了，偏偏法魯說自己身為即將上任的樞機大主教，怎么也不能帶一個笨徒弟，居然告訴法魯不背完不準吃飯和睡覺？

啥，你問不吃飯不睡覺怎么撐三天？蘭奇本來也是這樣想的，可是法魯用事實證明了超凡者的世界是絕對不能用凡人的思維去想象滴！

北方高地法師所發明的傳說中一粒就能管一整天營養的魔力軍地丸，淡的和白水一個味。還有一個據說九級高階牧師才能施展的撫神術，保證您消除疲勞，抖擻精神一整天哦！

那你tm的倒是給我也來一發抗抑郁釋放壓力的藥或者神術啊！！！

正當蘭奇在心中抓狂般地碎碎念時，突然之間天地似乎猛地一暗。蘭奇心臟也不由為之一窒，莫名地將頭轉向南方，那里是古密爾王都的方向。

那也是晨曦圣殿總堂的所在之地。

法魯不知何時已經從馬車里面走了出來，瞇著眼睛望向同一個地方。

良久之后，法魯的嘴角已噙上一絲意味深長地笑意，轉頭望向還摸不著頭腦的蘭奇，就像在看著一個混沌紀元遺留下來的上古標本一樣：

“很不錯嗎，看來這幾天的鍛煉相當有效。你的感知力居然都能發現超過二十級的圣女隕落異象了。”

什么，圣女隕落？

蘭奇敏銳地抓住法魯話中的關鍵，腦海中一下子冒出了那個英姿颯爽的女戰神身影。

“不錯，從等級上看應該是老的那個。不過新圣女應該已經回到晨曦總堂，那么等級也是不久就能提升了。還真是羨慕這種傳承啊。”

話雖如此，蘭奇卻總覺得從法魯的話中聽出了點幸災樂禍的味道。但還未等他說什么話，法魯突然詭異地對蘭奇說道：

“事情大發了，你的歷練看來還是不能操之過急。最近的傳送陣在格特城，雖不直達，也能省不少距離。”

說罷也不待蘭奇反應，伸手便抓住蘭奇的一只手，而后二人身上圣光大放，有似遠實近的贊頌聲自光中傳蕩而出，剎那間光芒穿梭過整條古道，原地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馬車。

***

“偉岸、高貴、威嚴而仁慈的晨曦女神啊！您是黑暗的克星，是光明的母親，是希望之始，亦是生命之源。愿您的神威庇護人間，因您的光芒永不熄滅！”

古密爾王都，晨曦圣殿總堂，擁有多達四百八十二個臺階的神授高臺，四周遍布匍匐著虔誠吟誦詩歌的晨曦教會神職人員。

但最妙的不是這個自底座開始，逐層加碼繁密神紋的珍貴臺階。而是其上那個正一步步拾階而上的芳華少女，一席如雪般的長發在踏步高臺的過程中漸漸泛起金色的光輝，當其最終步入頂層并坐在那專屬于圣女的神前之座時，所有高級教徒都瞬間失去了對原本溫柔嬌弱的少女氣息的感應，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十分熟悉卻又十分宏大的存在感于斯升起，頃刻間占滿了下方所有人的胸膛。其中莫可名狀地溫暖流淌于血管之中，許多人都感受到自己原本難以撼動的修煉瓶頸開始動搖。

一時間，整個堂內敬頌之音愈發高揚，所有人都發自內心的隨喜贊嘆。

除了艾雅，她單膝跪于高臺右前方最前面的三列之內。可是不知為何，當她的圣女踏上頂端氣息消失的那一刻，她莫名感到心中一空，而后感覺自己腦海中那個自己從小看著長大的少女似乎已被從世上抹去一般。

可是她還在啊，不僅如此，她還正式承繼了圣女之位。從此獲得了永遠奉侍在女神座前的無上榮耀。

只是瞬間，忠誠信仰的艾雅其實就否定掉了那個念頭，并為之懺悔不已，就仿佛那是一種對她的女神的褻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