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小慕最終還是走進了聞人巧的這間教師公寓。

然而一進來，江小慕雖然外表上沒有所表現，但被刺鼻的各種異味搞得很難受。

與其說是公寓，不如說是一個垃圾場，烏煙瘴氣的客廳中，最顯眼的是那堆成山的外賣盒子。

“嗯哼！”

由于實在是太臟亂，聞人巧尷尬的笑了笑，畢竟有學生來訪，似乎讓他有點不好意思，“你別嫌棄，隨便坐，我已經七百多天沒出去過了，你也是兩年多內第一次造訪的學生。”

“……”江小慕難得見到了一位，和自己一樣能把丟臉事情無比光榮講出來的。

這倒是讓他對這位糟蹋教授莫名的有了幾分好感，但是，轉著頭找了一圈，江小慕也沒能找到一個可以坐的地方。

“看那邊。”聞人巧哈哈一笑，推開沙發上成堆的雜物，給他騰了個難得的坐處，同時指了指墻壁處。

江小慕隨著他的指向望過去后，倒是有幾分意外，在這整個混亂的房間中，居然還有顯得整齊的地方。

那是一個很寬大的木架子，擺滿了透明的盒子，而每個盒子之中，養著很多蜥蜴，變色龍等等小型的爬行動物。

“聞教授，您是研究動物學的？”江小慕主攻的不是這方面的學科，但隔著盒子，他還是滿含興趣的觀察著這些平常很難見到的小動物。

聞人巧搖了搖頭，他知道江小慕會誤會，忽然目光變得暗淡了幾分，“同學，不管是什么原因，總之我很開心你能來邀請我做你的導師，但這就是我要給你表明的東西。”

“我就實話和你說了，跟著我，你的畢業設計不論做得再好，最終都是無人問津的東西，對你畢業后找工作，也沒有任何的幫助。”

聞人巧勸說了幾句，然后嘆了口氣，“你要是現在改變主意想離開，我不阻攔，你記得關門就行。”

江小慕皺了皺眉，他其實沒太明白其中的聯系，“聞教授，現在大城市里家家戶戶都養寵物，獸醫也很吃香的啊？”

“你誤會了，我研究的不是動物醫學。”聞人巧幾年沒修剪過的大胡子之下的嘴角，似乎自嘲的翹了翹，“我研究的，是讓整個醫學界笑話的東西。”

“那是？”江小慕看著四周的各種小動物，有些意外和疑惑。

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樣的一門研究，讓聞人巧變得如此讓人敬而遠之，孤單的縮在自己的公寓中，整整兩年多不出門。

“我研究的…”聞人巧沉凝了幾秒，嘴角的那抹自嘲更加明顯了，“是物種變異學。”

“物種變異學？”由于這個名詞實在太過陌生，江小慕一愣，他已經來醫學院讀書快滿三年時間了，從來沒聽過這樣一個學術科目。

“嗯。”聞人巧望著江小慕有點吃驚的表情，自嘲的笑了笑，“你聽過有人上醫院看病，說自己變異了需要救治的嗎？”

“癌細胞算不算？”江小慕低頭思索，細胞的癌變，也可理解為是一種生物體內的變異。

“不一樣，我說的，是整個人都發生了異變，說簡單點，就從人類，變為了不是人。”聞人巧笑著，“是不是很嚇人？”

“這…還真沒聽說過。”這種玄乎的變異解釋，讓江小慕都感覺開始聽故事了。

“所以說，跟著我，你是沒有出路的，所以我勸你還是趕緊回去，哪怕厚著臉皮死纏爛打，也去選擇一個正規一點的導師吧。”

聞人巧搖著頭，開始忙起了手頭的活，已經有打算送客的意思。

而短暫的片刻相處，江小慕覺得和聞人巧交流起來，很自然，仿佛不是個導師，而是一個朋友，這種感覺很符合江小慕的胃口。

但一篇成功的畢業論文，對畢業的確還是能造成不小的影響，這讓江小慕不得不認真的思考了起來，要不要選擇留下，對這所謂的物種變異學進行深入的研究。

況且，他還和齊小殷做過保證呢，畢業論文對他來說，在各方面都很重要。

等等！等等！江小慕心頭突然猛的一跳！從人類，變成不是人……這說的不就是自己嗎？

剛剛真是犯糊涂了。

說不定，江小慕能從這位糟蹋教授所研究和了解的知識中，找到一些自己所需要的。

哪怕選擇這無人相信的學術方向，會給畢業論文帶來難以想象的阻力，江小慕在思索了片刻后，還是毅然決然的做出了選擇。

而且，他并沒有打算放棄論文的質量，他卻反而覺得，自己找到了一條全新的道路，聞人巧所做的研究得不到任何承認，是因為無人相信物種變異的可能。

但江小慕不同，他自己，或許就是一個潛在的變異體…

而怎么和聞人巧解釋這個估計能讓他無比震驚的事實，江小慕暫時還沒想好，而且，只有當他完全確定聞人巧值得信任后，才會把這個秘密說出口。

見江小慕忽然瞪大的眼睛，雙眼放光的望了過來，已經認為江小慕會離開的聞人巧，表情也是有點錯愕了起來。

“如果你是覺得可憐而想要選我為作為導師，我是不會同意的，而且我會很生氣。”聞人巧想不出江小慕留下的現實理由，眼中閃過幾分傲氣，語氣微冷的說道。

“不是，聞教授，我相信物種變異的可能!”

然而江小慕說出的話，讓聞人巧藏在大胡子之下的面容猛的一僵，然后，一種多年來壓抑著的復雜情緒，緩緩開始在眼中流轉著。

袖子下的手，都微微有幾分顫抖。

他全身心的撲在實驗中，潛心鉆研學術，卻得不到任何人的承認，還被冠上了一個混子教授的名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沒有人愿意相信自己所做的研究，是可能的，是有意義的。

而聞人巧沒想到，一個忽然出現，沒有導師愿意要的問題學生，卻說出了自己壓抑在心底多年，那最希望再次聽到的話。

“還是不行嘛…”見聞人巧情緒很復雜，江小慕還以為要再次遭到拒絕，有點失望的說道。

“不！”

聞人巧從回憶中驚醒，下意識的出聲挽留，抹了一把嘴角邊的大胡子后，說出了和先前完全相反的話，“你想走也走不了了，你必須做我的學生！”

雖然開心于聞人巧的接納，但這彎轉得，讓江小慕有點猝不及防。

“反正你也和我一樣，沒人愿意要不是？”聞人巧自豪的笑了起來，那是一種很滿足的笑容。

“……”江小慕忽然覺得，聞人巧化丟臉為光榮的能力，比自己還要強上幾分。

就這樣，江小慕正式成為了聞人巧一生中第二位學生。

一對沒人要的師生組合，也就此誕生了。

幫忙打掃著垃圾成山的房間，江小慕忽然好奇的問道，“老師，你說我是你的第二個學生，那第一個是誰啊？”

兩年后再次進行大掃除，加上得到了一個讓他很喜歡的學生，聞人巧的心情還是很不錯的，但是江小慕的問題，卻讓他暗中惆悵了幾秒。

“唉，都十年前的事情了，不提了。”

聞人巧嘆了口氣，而想起那自己的第一位學生后，聞人巧也隨之想起了什么，鄭重的對江小慕開口。

“小慕，做我的學生，我保證你能學到很多你從未在書本上見過的知識，但是，我有一條你必須要遵守的規矩！”

“您說。”

“絕對不能把實驗對象選為人類，永遠不能！”聞人巧的語氣，不容有任何質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