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70年代,某年某日。
一輪紅日漸漸從天之涯探出面龐。
在直升機螺旋槳聲的干擾下,坐在機艙里的幾個人都沒能在過去規定的就寢時間入眠,直到凌晨三四點鐘才禁不住困意各自睡去。昏昏沉沉之間,駕駛員一句“天亮了”的吼聲輕而易舉地粉碎了五人的美夢。昏昏沉沉間,機艙里的幾人揉著惺忪睡眼透過舷窗向飛機外的天地張望,卻恰好看到太陽初升的一幕。
“哇!”
眼前的景色讓機艙里身著制服的少年少女齊聲驚呼。
在數百米高空觀看日出,這可是以往將近二十年人生中從未有過的經歷,艷麗的陽光讓尚在夜幕之中的繁星黯然失色,天際逐漸被染成一片燦爛的橙紅。日初出大如車蓋,幾人深感此言不虛,同時也愈發覺得他們的存在是如此的渺小。
H大的每一名學生都在入校強軍運動中乘坐過三到五次短途直升機,五名大學生也不例外。為了避免顛簸而引起的暈機,他們早在起飛前,便按照條例將自己牢牢綁在座位上。即便此刻正是日出時分也不敢解下皮帶,因此所能觀察到的視野著實有限。
但這初升的太陽依然震撼到了每一個人。
等他們回過神來時,在半開放式駕駛艙里坐著的那名中年漢子,又操著帶有濃重口音的大嗓門向他們吼來:“H大的小子們,這頓早點滿不滿意?”
“什么H大!我們是南洋……!”
沒成想這句話卻一石激起千層浪,機艙里頓時吵吵嚷嚷起來,渾忘了在他們前方坐著的駕駛員已是在這天地之間,唯一陪伴他們觀看這盛景的人。
緊接著大家嘴里便是難懂的話,什么“君子道長,小人道消”,什么“正本清源”之類,一時間,整個機艙內外充滿了憤怒的空氣,將看到日出的興奮感沖淡了不少。
這份自豪感并非無的放矢。無論是H大抑或Q大,兩所高校的學子都不得不承認,若要溯其源頭,彼此根本之所在確是坐落于H市的一所高等學府,其后雖然北方學子及教師等人有所流失,但只要南方各省各系的底子猶在,南洋之名便永不褪色。是以H大與Q大之間彼此稱呼涇渭分明,對外卻仍習慣了以“南洋”自詡。
駕駛員大叔并不知曉這層關系,也不氣惱,反而縱聲大笑三聲,對這個引發機艙中幾人不快的話題緘口不言。大概他也心中有數,能讓他駕駛運輸直升機專程將這些少年少女從H市送抵Q市,就意味著這幾個人的身份并不只是學生那么簡單。
連續三名駕駛員順次駕駛直升機進行空中跳躍,要是換在古代,就像八百里加急一樣,是只有真正緊急的公文才能享受的待遇。
——這幾名碰上日出便聒噪不斷的學生,真值得八百里加急一路送到Q市去?
——也許有什么特殊任務?
即使心知此次搭乘的五人沒有攜帶任何武器裝備,顯然并非前去“戰斗”或是參與什么“活動”,這名歷經過戰時的駕駛員大叔,也正用他敏銳的嗅覺不斷猜測著曾經參與過的斗爭的余味。
他倒不知這幾人此次千里迢迢前往Q市所采用的身份,竟只是H大中一家社團的成員。
“H大推理協會”,全稱“H大推理研究者協會”,是一個滿編三十人的巨大社團。時年H大共招收學員千余人,乍看之下,三十名社團成員在一所大學里并不算多,實際上,因入校強軍運動之規定,凡入校就讀之學生,需分出大量課余時間參與訓練、技擊和軍事理論,每年均要集中考核一次。在高強度訓練之下,能有余力參加社團的人少之又少,校園內多數社團其實只勉強湊得五六名成員。如此單薄的人數,平日里要舉辦一場社團活動也顯得捉襟見肘,幾乎都是各憑愛好才勉強湊在一起。
而在這大家都自顧不暇的大環境下,成員人數達到H大所規定的滿編人數——共計三十人——的社團,一般都肩負著些“歷史使命”或“革命任務”,例如負責校園內大字報設計和自我動員工作的宣傳隊等。
對此,H大推理協會可以稱得上是一股清流,盡管在某種程度上也未能免俗。
“我們預計再過一時四十分降落,有沒有什么問題?”
機艙中看上去最是老成的青年何炳桓本來已經閉上眼睛準備休憩一陣,聽了駕駛員這話又睜開眼睛,嚴肅地答道:“報告,沒有問題!”,片刻后又向駕駛員問道:“這一次降落就抵達Q市了嗎?”
駕駛員喊道:“沒錯,如假包換的Q市!但是降落地點在Q市與X市之間的郊區處,想要進城,還需要再多坐一個小時的車!”
何炳桓回應道:“是!沒有問題了!”
“這次行程是連夜飛行,沒什么喘息余地,你們的身體行嗎?”
幾人立刻齊聲應道:“沒問題,長官!”
這話雖然有幾分強撐的意味,但從他們帶有中氣的說話聲來看,還遠遠沒達到這幾名學生的極限。機上幾人均知,這些青年才俊能有如此素養,至少有半數功勞在學校大力推進的強軍運動上——有廣東的黃埔珠玉在前,南方高校入校強軍運動并不只是讓學生強身健體,其最根本的目標還是動員所有學生的戰斗意志和革命意志,并在一些構想的特殊情況下,將全體學員計入后備軍序列。
既然目標是將學生訓練為潛在的軍人,大部分科目便不拘泥于高等中學的體育科目,而是盡量以實用為主,以H大的強軍運動科目為例,在入校前的半年時間里,學生需依次學習的科目有固定靶射擊、槍械保養、地雷知識、簡易工事制作、空中跳躍和戰略戰術理論,體能鍛煉反而成了最次要目的。半年后組織一次集體考核,所有學生一律要求通過所有科目考核后,方可登記正式入校,考察不可謂不嚴。
通過長短途直升機以及陸地運輸工具進行大范圍距離轉移,這種“空中跳躍”的概念都如實地記載在入校前半年訓練的科目教案上,所有H大學生都不應該感到陌生。只是強軍運動畢竟重于模擬復雜情況,而非真實演練,是以這一次實際操作中,無論是攀升距離還是飛行時長都遠超以往的規模,這也讓學生們從體能上有些消受不起。
并不是Q市方面不照顧這幾名遠道而來的學生。只是長江多險阻,渡海轉陸路又太過耽誤時間,在雙方權衡之下才選擇了這有些行險的方式。
“親身參與空中跳躍,從H市經兩次起降直抵Q市,這可是大多數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你們難道不想嘗試一下嗎?”H大推理協會的指導老師半拉半騙地對他們說道。
一想到這里,五人中年齡最小的孫青青就咬牙切齒:“真是的!不管通行南京還是武昌、漢口,只要過了長江天險,再轉行鐵道就可以暢通無阻,四天三夜的總行程,大多數時間行止坐臥都在車廂,不曉得有多安逸!當初怎么就聽信了老師的鬼話呢?”
另一個戴著夾鼻眼鏡的青年譚東漸立刻勸慰道:“算了青青,再怎么抱怨,我們不也快到了?”
“可大叔明明說還要坐一個小時的車。眼下人家整個身子又酸又痛,也不知是不是讓飛機給顛散了架!”
孫青青個子生得嬌小,頭發燙成了短而卷的發型,平日里在學校里身著制服,眉梢略帶嫵媚的氣質。如今被裹在外套防風服,腰間讓寬大的安全帶捆著,她的稚嫩臉龐略帶疲倦,宛如被裝在棉口袋里的幼貓。譚東漸看在眼中不覺臉紅,也住了口,沒有再說下去。
安靜的氣氛沒過多久,一聲驚呼自機艙中響起:“看下面,那就是Q市嗎!”
駕駛員大叔照下面一望,說道:“四方城,通四方,城池地下埋大王,這就是你們的目的地,Q市城池!”
時值九月末尾,地處北方的Q市迎來了難得的秋天,舒爽宜人。假如再遲些日子,淅淅瀝瀝的雨下上兩三場,氣溫就會一下降低,仿佛一夜之間迎來初冬。
如今的天氣,即使是久居南方的訪客,除了稍有些干燥之外,也不會有哪里感到不適。
飛機果如駕駛員所說,在看到城市之后并未立刻下降,而是逐漸撤去小半動力,帶著幾人向西滑翔了一段不小的距離,等到大片大片的房屋大廈都被拋在后面,駕駛員才控制飛機緩緩落下,最終停在一座大型機場附近。整整一夜幾乎不曾間斷的顛簸終于在起落架接觸大地的瞬間畫上了句號,五人除去飛行裝備后,只草草地向駕駛員敬禮致意,隨后立刻腳步虛浮地下了飛機。
看到五人從飛機上走下,等候在一邊的穿著白襯衫的少年立刻向他們迎了上來,滿面笑容地對他們打了個招呼。
“各位遠道而來辛苦了!請問,幾位都是H大的同志們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差點讓準備和他搭話的錢逸飛笑出聲來。
在確認五人身份正是他要迎接的H大學生后,白襯衫少年也是抬手敬禮,簡要地向幾人做了個自我介紹。孫青青同譚東漸耳邊亂糟糟地,只大概聽明白這人名叫田少安。田少安個頭不高,肌膚被太陽曬得有些發黑,沁出的薄汗顯得皮膚更加光亮,身上隨意地斜跨著一個軍綠色的挎包,挎包的邊角磨出了些許毛絮,褲子像是大了半號,松垮的褲腳堆在灰綠色的布鞋上,沾著幾星泥點,與身著針織衫制服,看著整整齊齊的H大學生形成了鮮明對比。這田少安看似憨厚,在這副外表下卻隱藏著出人意料的健談。在同錢逸飛進行過“革命友好”的握手之后,便滔滔不絕地說明起來:“各位,各位,我社社長派我來先行迎接各位同志。現在的情況是往市區車已經備好,我們隨時可以出發。只是我看大家的臉色似乎不太好,不如稍事休息,吃一點我們當地的早餐再趕路?”
孫青青已經拍著手,眼睛瞇成一條縫兒:“那可當真太好了,請問有沒有咖啡好喝的?我這個人喜歡加一些鮮奶,沒有的話可下不去口吶。”
田少安似乎沒有聽懂一般,只是微笑著說道:“怪我來得倉促,鮮奶和咖啡都沒有準備,不過我們這邊有加了牛骨髓的油茶,不嫌棄的話可以嘗嘗看。”此言一出,孫青青仿佛聽到了什么肥膩的東西一樣,雖然笑容依然禮貌客套,眉頭卻誠實的皺了起來:“油茶?那是什么怪東西?”
“就是拿面粉加些子輔料炒成的料,啥時要吃了,用開水沖調就成,味道那可是又香又飽滿。大清早吃上這么一碗油茶,一早上都不餓,干活也有氣力。”
田少安從挎包里掏出一個疊得齊整的油紙包,熟練地打開一個小口,將里面的黃色粉末倒了些在手上給幾人看了看。幾人好奇張望,只見在田少安粗糙而又泛著暗紅色的手掌中央叫那“油茶”堆成了一座土黃色的小山。在“山峰”的邊緣處,還能看到一些黑色與白色的“巖石”狀碎塊。
這一番舉動卻讓另一名女生李曼嚇了一跳。李曼用手掩住口,肩膀縮起來小聲說道:“你……你在吃土……”
“呃這位同志你誤會了,它不是土,而是油茶粉,只是炒制之后顏色發黃,看上去和土略有些相似罷了……你們真不吃?”
他將另一只手里拿著的油紙包向前推了推,頓時五人連連后退。何炳桓心中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也難勉強自己入口這奇怪的“油茶”,又不見錢逸飛有什么動作,似是也在躊躇,只得露出抱歉的神色說道:“田少安同學,我們現在還沒有什么胃口,等到了Q大再吃,你看可以嗎?”
田少安也不在意,將手上油茶抖在地上,拍拍手爽朗地笑著說道:“是何同學吧,您真太客氣了……師傅,別諞了!開車!”
直升機最終停靠的地點位于Q市西北方向,按區劃來看屬于非常偏遠地區。這一點從周邊環境也能看得出來——機場雖大,也只是孤零零的一處設施,除了修得不大平整的車道向四周延伸,舉目所及只有偶爾的人煙痕跡。卡車沿著東進大路行駛了大半個鐘頭,道路兩畔方才擺脫了村莊與田地,來到市區近郊之中。只是荒涼雖荒涼,遠處連綿的南山卻好似沒有窮盡一般,從遠處看來那一片郁郁蔥蔥著實讓人心曠神怡,也一掃路途中的勞累和暈眩。
在車斗上坐著何炳桓、錢逸飛、譚東漸和田少安四個男學生,兩個姑娘坐在車廂后座位上,拉開連通車斗的后窗嘰嘰喳喳地和他們聊著天,甩開一路的煙塵。
“這里就是北方有名的古城池嗎?看著似乎也沒有什么了不起。”
“那也是你青青眼界太高,去年金陵城一游,你不是也說過類似的話么?什么夫子廟偌大一個孔圣文廟,如今滿目瘡痍,還不如門前小吃的好,我現在都還記得你那模樣呢。”
“姓譚的你……討厭!”
“快看快看,這就是Q市的古城墻,千百年前已經矗立在大地上,到現在還保存完好。”田少安連忙指著視線盡頭的一堵土黃色巨壁,打岔說道。
何炳桓一笑,隨即贊嘆道:“果然雄偉絕倫!”
“可是這看起來好像和荊州、襄陽的磚砌城墻不太一樣?”
“這個……”
田少安被這句話問得有些尷尬。眼前的城墻雖然依舊壯觀,但是行車到護城渠邊上,卻能看到城墻頂上已經布置了崗哨。原本用來架設弓箭的垛口,也在頂上搭了一層灰蒙蒙的頂篷,由單純的古跡轉變為更加專業科學的單兵掩體。至于城墻墻體本身,竟然連一塊像樣的青磚也看不到,整段的城墻坑坑洼洼,上面還殘留著些許堅韌的枯枝向上挺立,給土黃色的墻體帶來斑駁的深灰色。從墻體上簌簌落下的泥土根本無法打掃,只能任它在地磚上鋪出一路礙眼的黃斑。
不消說,這崗哨掩體,多是駐扎此地的軍隊做的好事。自北伐時期以來,各城市數易其手,可無論哪支部隊都沒放棄過城墻這一有利依托地形,哪怕如今Q城已無威脅,舊習也未見改變。至于本該留存下來的最外一層磚表結構,就要去問周邊家中缺磚少瓦的平民百姓了。
這些別扭的話田少安并未如實講來,只是讓他們自行欣賞。H大五人也能看出,眼前這古城墻外表雖殘破不堪,歷經千年的根基猶在。單只是站在一旁,也能夠想來當年的城墻當有何等壯觀。等到卡車穿過城門時,大家自然而然地肅靜起來。
“這些,北方蠻子……”
在見識過城墻之余,孫青青自然而然打心底浮現出這么一句話,可再也不敢說出口了。
卡車最終停在了Q大的正門口。Q大搬來Q市西南僅二十余年,除師生之外,一切都是從零開始,校園風格唯有不拘小節一途。與街對面舊宮殿遺址相對的校園大門,便只是一道扎實的矮胖拱門,在黃土地上孤零零地立著,也不知是什么人的設計。大門立柱上貼著許多標語,這熾熱的革命熱情在校門前留下的一道道痕跡,反倒為Q大的整體形象添上了幾分混亂不堪。
幾人跳下車來稍微活動了一下身體,終于迎來了本次一行的東道主。
“我叫姚平娃,在推理社任社長一職。我謹代表Q大推理社的所有成員歡迎各位前來參與今年的‘殺人推理競賽’。”
姚平娃身材高大,穿著打扮和田少安一模一樣,卻顯得身板更加挺拔。他的樣貌看著很是豪放,一張方臉上的大鼻子尤為引人注目,說話時滿臉嚴肅,多少能看出一點社長的派頭。姚平娃用那雙不怎么大的眼睛對五人打量片刻,有些欣喜地說道:“錢逸飛兄,我們去年見過面,想不到今年錢兄你又來到Q市。”
錢逸飛上前和姚平娃握手說道:“姚兄你好,想不到一年不見,我們兩個人竟都成了社長!”
姚平娃爽朗一笑說道:“這有什么!”又問,“不知道各位同學……”說到這里,孫青青突然淺淺地笑了一聲,立刻清清嗓子,恢復了嚴肅的神情。姚平娃哪知她是為田少安口中的“同志”稱呼發笑,頓了一頓,才說道:“……大家對我們這兒印象如何?”
“……”
這問題可比孫青青突然發笑還要讓人尷尬幾分。從古城墻的裸露程度可以看出,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Q市根本不存在足夠合理的“建設”和“管理”,純靠軍民自給自足地野蠻發展。可姚平娃身后這一男兩女和他一般穿著,漿洗干凈的白衫繃得筆挺,瞧來人人都自帶三分剽悍,H大學生也不敢隨意指摘。
“姚兄,你可莫要嚇到我這些社員了。要我說,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啊。”錢逸飛笑著指指他們身后的Q大校門,對姚平娃說道。姚平娃順著手指方向一望,笑容不減:“還是你錢兄快人快語!這校門遲早要重新修建,不然和你們幾位也太不相稱了。”
“不敢,不敢!我還記得去年你就差了臨門一腳沒能破解我們設計的密室,今年按說該輪到我們表現一番,可又怕重蹈姚兄覆轍,我心里可是緊張得不得了。”
“緊張啥?你H大推理社可是塊金字招牌,應該是我求錢兄你手下留情,不要太快拆穿我們的設計才是。”
兩人的關系親密得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三言兩語間已相談甚歡,Q大推理社原本預備的歡迎儀式也全沒派上用場。于是,在錢逸飛同姚平娃聊天聊得火熱的時候,陪同姚平娃前來的Q大推理社社員也加入圈子,與尚感新奇的H大推理協會社員們搭上了話頭。
“你抱著的是什么?這一路上不沉嗎?”
Q大的謝天逸好奇地指著抱著本碩大的硬皮書的李曼問道。她和李曼身形相似,都是身長腿長,高挑瘦削,只是謝天逸多了幾分自由活潑的氣息,李曼卻一直臻首低垂,默默地站在一旁,從不多說一個字。
“是《霍桑探案集》,這,這本書是我的護身符。”李曼臉紅紅地回答道。今年大二的她因身體原因未曾通過入校考核,在家中長輩請求之下方才正式入學。校方在前一年為安排了循序漸進的加訓,李曼入學的第一年幾乎都伴隨著教官的訓斥度過,因此在H大推理協會算是個新人。入社后,在一眾社員指點下,李曼給自己的定位便是學習程小青的推理小說。《霍桑探案集》也是她閱讀偵探小說以來最為推崇的作品。
“霍桑?便是那個在波斯創立阿薩辛教派,自稱山中老人的武林高手?”Q大這邊名叫徐俠客的少年隔著一人突然插口問道。
“啪”——徐俠客的頭上挨了一下——“笨蛋,是另一個霍桑啦!”在李曼慌神的瞬間,他的問題立刻被他直系學姐謝天逸糾正過來。
“咦,你們也看查良鏞先生的武俠小說?我原以為在這里,大家對它都嗤之以鼻呢。”譚東漸推了推眼鏡,竟對這個話題大感興趣。
“那是自然!”徐俠客摸摸頭頂,說道,“幸會幸會,我叫徐俠客。”
Q大另一名女生陸梅也感慨道:“何止是看,我聽說新派武俠這一支在北方流傳甚廣,影響也極深。有些地下討論組為著一個少林和武當的泰斗地位高低,還專門先寫大字報又轉拍電報,和你們南方學生隔江相互打筆桿子仗,真是有趣得緊。”
譚東漸自如地接口說道:“那一場論戰明里要給那武當少林分個高下,可那少林坐落河南嵩山,而大岳武當地歸湖北,大家爭來爭去,實則是要在尊南尊北之間做個抉擇。”
“哦,竟有此事?”陸梅驚訝道。
“下場參與這一場論戰,實是我一大悔事。”徐俠客苦笑道,“大家辯到后來,不論H大Q大,都成了只認立場而置交流于不顧的‘小人’。Q大本該對北派武俠更為熟識,卻為了抬升“天下武學出少林”,乃至“武當不過是少林分支”之說的合理性,每每舉例皆是以查良鏞、梁羽生為范本;H大好似不甘示弱一般,先搬出宮白羽的太極楊露禪,后又借還珠樓主的嵩山二矮來壓下少林一頭。一時間,北方學子推崇南派武俠,南方學子力捧北派武俠,這豈不是把讀書變成了功利主義嗎?”
譚東漸突然一笑道:“至于把少林比作濃油赤醬紅燒爛肉,武當比作少了鹽的青菜豆腐的古龍,在那一場論戰之中,雙方都是萬萬不敢提起的。”
“哈哈!”
“我來介紹一下,我叫孫青青,炎黃子孫的孫,青青河畔草的青青。那邊膽子很小的學妹叫做李曼,千萬不要對她大聲說話哦,然后這位是我們的帥哥,譚東漸,他曾經留過洋,我們兩個都對阿加莎克里斯蒂女士的小說感興趣,錢逸飛學長比較推崇埃勒里·奎因先生的作品,最后是這位何炳桓學長,他最喜歡……”
“是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探案集》。”
何炳桓從容地說道。
“各位果然都是閱書無數,實在厲害。”陸梅一連聽了這么多只聽過姓名,卻無緣一覽其作品的歐美一派作者,仿佛和那些成名大家之間的距離一下拉進不少,不由得睜大了眼睛贊嘆起來。
“聽學長們說,你們對于歐美推理的了解并不是很深,那你們最喜歡的都是誰的作品?”
“我嗎?我比較喜歡《吶喊》《彷徨》。”陸梅渾不在意地說道。
“我怕不是聽錯了吧,你剛剛說的是魯迅先生的《吶喊》與《彷徨》?!”孫青青掩住了口,仍然掩不住眼中的驚訝神色,卻見陸梅面色如常,說道:“是的。”徐俠客似乎聽見了這邊的對話,不知從哪里湊過來,也補充道:“陸梅她對魯迅先生尤為喜愛,我則是最愛《蜀山劍俠傳》系列。”
即使是有些定力的何炳桓,面對這接踵而至的奇妙發言,只覺得心中原有的美好想象被盡數打破,再也難以無動于衷,咳嗽一聲問道:“魯迅也好、《蜀山劍俠傳》也好,畢竟都不是推理作品,難道說,你們對這些文章的喜愛遠遠勝于推理小說嗎?”
姚平娃連連擺手,試圖補救道:“讓何同志笑話了。只是我們彭校長也支持兼收并蓄,博采眾長的閱讀方式,所謂上行下效,結果社團里就成了現在這副模樣。這徐俠客看書作評算得上一把好手,在我們Q大推理社并不突出,卻已經是武俠研究社的社長了。”
譚東漸眼睛一亮:“好小子,難怪你適才說參與過少林武當那場論戰,原來那化名‘徐客’往那《明報》上投稿評論的人,背后真身就是你徐俠客!”
徐俠客驚喜道:“我已經大半年沒有投稿,竟然還會有人記得?”
譚東漸道:“當年因為《越女劍》的白猿傳藝、阿青斗劍一節,一個月內你去信六封,將北派武俠之首還珠樓主抬了出來。這事在我們H市青年里傳得沸沸揚揚的,大家都說這白猿和《蜀山劍俠傳》里的白猿不能混為一談,我還為此寫過兩篇駁文,印象尤為深刻。可你為什么后來再也沒有去信呢?”
徐俠客哈哈一笑道:“自鹿鼎記連載開始,我還能跟上金庸先生的構思,但越是寫到后來,才逐漸發覺這本書已超越了時代,足以成為跨越當今武俠小說的頂點之作,頓時覺得再評論也沒有意義。”
“哦?這鹿鼎記……”譚東漸好容易找到一個知音,正想就內心難解之謎討論下去,卻已被何炳桓小聲阻止:“閑話等一等再說。”
田少安接著方才的話題說道:“當然,推理讀書會還是會每周舉辦一次,大家積極性都很高。其中既有省市文協作者的創作,也有引自鄰國日本、蘇聯的新作。不論讀書做事最好是博采眾長,這些理念也都是彭校長留下的老傳統。”
一提到彭校長的名號,何炳桓立刻肅然起敬起來:“原來這是彭校長的意思,是我唐突了。”
與此同時——
“李曼的神情體態,都可愛得讓人忍不住拍一張相片,好留作紀念呢。”謝天逸接過她手中的《霍桑探案集》,細細摩挲著書皮的紋路說道。
李曼低著頭吃吃地笑道:“你如此說我,就好像在說你自己似的。”
謝天逸笑容狡黠,眼睛閃著亮晶晶的光,仿佛一只靈巧的小狐貍,靠近李曼低聲細語:“既然你如此說,我可要反過來問問你了——那么你愿不愿意為我拍一張相片?”
“……嗯。”
那邊幾人就推理小說談天說地,唯獨將謝天逸與李曼二人空了出來。兩人卻覺得很是投緣,自然也沒工夫理會他們。在這二人獨處的氣氛帶動下,李曼難得的主動開口問道:“謝……謝同學你最喜歡誰的書呢?”
“江戶川亂步。”謝天逸毫不猶豫地說道:“彭校長當年仔細譯了他的《二錢銅幣》,并為原書補充了一份后記,詳盡講述了江戶川亂步的創作歷程和風格研究。我看過之后便深陷其中,其異色的感受對于那時的我而言,唯有震撼兩字可以形容。”
“我曉得了,我……回去后一定借來一閱。”李曼不由得向往著說道。
在另一邊,何炳桓也終于問到了最后一人:“那么,田少安同學呢?”
田少安哈哈一笑,說道:“我頂喜歡的小說就是彭校長筆下的推理作品。或許是受當年留學經歷影響,校長寫作多引用古典哲學思想而援懸念沖突,其中最精彩的一節叫做《費爾巴哈之妖》,由西北大學出版社出版,首印次印均一搶而空。推理社內收藏了一本初稿,一本首印成書,我都看了不下十遍!”
——又是彭校長啊……
Q大推理社與H大推理協會雖然引以為對手,理念也不甚相同,甚至有些地方沖突違背,在一處卻早已達成了共識——與南方富庶風氣以及歐美文化影響積累而來的推理風潮不同,Q大的推理積累,幾乎全賴這位曾留學日本的彭校長之功。
要不是他極力推薦江戶川亂步、橫溝正史等人的推理作品,并且仿日本《新青年》而在西北地區試作了推理刊物,只怕“Q大推理社”這個社團都不會存在。Q大方面雖然有些松散,但外表之下,對于這位博學多才的校長的尊重都是異常地堅定。
或許,這就是維系他們全員的一股精神吧。
H大推理協會的每個人都隱約這么覺得。
十人交談正歡,在這表面上其樂融融的氣氛之下,兩方推理社的會面也宣告結束。
天之下
昆侖紀元,分治天下的九大門派為新一屆盟主之位明爭暗斗,關外,薩教蠻族卷土重來……亂世中,蕓蕓眾生百態沉浮,九大家英杰輩出,最終匯成一首大江湖時代的磅礴史詩,并推動天下大勢由分治走向大一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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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的時候,江水上漲,沖了一口棺材進了我家。十五年后,棺材打開,里面有個她……風水,命理……寫不盡的民間傳說,訴不完的光怪陸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