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自清的《背影》里，有一段動人的描寫。

“他慢慢探下身去，尚且不難；可要爬上那邊月臺，就不容易了……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

多年后，貝雨白再次讀到這段。

腦海里卻總是浮現出山胖子去柜子底下拼命摸鑰匙的場景。

2.

“我說過了，你們不要惹事。”電話里面的聯系人壓低了嗓子。

“我發誓不是我干的！”貝雨白壓低嗓子，“話說現在換宿舍還來得及么？”

電話那頭一陣沉默。

“你們自己協調吧——前提是找到人愿意換的話。”

“總之記住退休人員的三個原則——背一遍我聽聽？”

“不泄露，不惹事，不偷獵。”

“很好，記住，這棟樓里，除了少部分人是退休人員外，大部分學生和管理人員，都是普通人——”

貝雨白扭過頭，目睹著趴在地上摸索鑰匙的的山胖子，被氣急敗壞的幾個干瘦老頭輪流踢著屁股，發出一陣哀鳴。

他可是原獵魔人啊！

嘶……太極拳強者，居然恐怖如斯。

“還有，我剛才和校長聯系了，他說你們搞的動靜太大，要處罰你們。”

“喂喂……我明明什么事都沒有干。”

“放心吧，你們是退休人員，不會虧待你們的。只是按照合同，我們有權扣你們的生活費——這學期，你們這個月的生活費只有一百元。”

“喂？等會——我一個月只有一百元？”貝雨白急了，“買包子都買不了幾個啊！”

“你誤會了，不是只給你一百塊。”

呼——貝雨白松了口氣。

“是兩個人一共一百塊。”電話那頭的聯系人似乎翻了個白眼。

3.

“我要申訴！我要找校長申訴！”貝雨白激動地大叫，“我為小隊出過力！我為組織流過血！”

“沒有吧？我們的記錄顯示，你只為組織拉過稀……”

“……”

“總之校長他最近很忙，可能等到入學的事項辦完后才能露面……你們就好好反省，剩下的等到之后再說吧。”

說罷，聯系人匆匆掛斷了電話，只留下貝雨白傻傻地拿著電話。

一個月一百元。

兩個人。

這是要他們的命啊。

過了好一會，山胖子總算是弄出來了鑰匙，把一切都給收拾了個利索，給每個宿舍管理員一人塞了一包煙，這才訕訕地打發走了他們。

“怎么了怎么了？剛才聯系人說什么了？”山胖子湊過來，賊兮兮地看著貝雨白。

“他們說要克扣我們生活費。”貝雨白陰慘慘地看著他，“我是從犯，一個月給我一百塊——至于你，一分都沒有。”

山胖子：“……臥槽。”

山胖子：“把我騙來這兒，一百塊都不給我……”

4.

獵魔人不缺錢，這是事實。

他們以小隊為單位行動，活躍在世界各地。

而各個小隊又會聚集成俱樂部。俱樂部，就相當于正常社會的公司了，會有各種后勤和其他管理人員。

但是即使是最小的俱樂部，也不缺錢。

畢竟狩獵所需要的裝備，古物，都需要大把大把的錢去砸。

而這些東西，用一次就少一次。

之前貝雨白所在的小隊，隊長就喜歡囤積一些中世紀的圣水和煉金材料，用來對付魔物。

“這玩意比茅臺漲價還快——”他在空閑的時候，總是喜歡蹲在墻角撓著屁股，耳朵上夾著一根煙，喜滋滋地盯著獵魔人APP上的二手漲跌行情，神情像是蹲在田間地頭期盼著豐收的憨厚老農。

錢不是問題。胖子服役時間比較長，這些年七七八八收入加起來，不怎么缺錢花。

問題在于，每個退役人員都有四年觀察期。

他們要在這四年里，像個普通人一樣學會適應生活。

好好改造，重新做人。

而在這四年觀察期中，所有的資產都被凍結，只能領取“退休委員會”發放的補貼老老實實生活。

“我忘了這茬了！”山胖子捂著臉哀嚎，“我還以為他們沒法讓咱們退學，也就拿我沒轍呢。”

空蕩蕩的宿舍里，兩個退役獵魔人大眼瞪小眼。

“山胖子，我好像明白你退役的理由了。”貝雨白嘆了口氣，“你是智商不夠被隊里勸退的吧？”

5.

兩個人從兜里掏出了錢包，清點了一下現有財產。

胖子有二十，貝雨白有三十五。

兩人意味深長地對視了一眼。

難關來了。

按照目前s大學周邊的物價，接下來的一個月有很多戰略。

兩人可以奢侈地去小飯店花光最后一點錢，吃一碗像樣的面，然后回來安詳地上吊。

也可以忍耐住消費沖動，用僅剩的錢買點饅頭屯著，一點點地省著吃，忍饑挨餓試圖抗過這個月。

當然結果都一樣。

兩人死定了。

不過上吊的話，受罪的時間短一些，看起來也更體面。

“我們是獵魔人，獵魔人有自己的尊嚴，獵魔人有自己的資源。”胖子振振有詞，“我們不會坐以待斃，我們要主動出擊！”

貝雨白疑惑。

“你有經驗，說說我們該怎么辦？”

“我們徹底搜刮這棟樓，拜訪每一棟宿舍——”

“啊！你是要召集更多同伴！”

“不，是我們找他們要飯。”

貝雨白擦了擦汗。

“要是他們不給，怎么辦？”

胖子大手一揮，義正言辭地開口。

“那就訛！”

貝雨白：“……”

多少年后，已經名滿天下的貝雨白先生接受直播采訪時，回憶起當年往事，不禁雙手捂臉，潸然落淚。

“想當年，因為窮……差點沒忍住誘惑，走上違法犯罪的道路。”

“導演！這段掐了！我們這期不是法治節目！”旁邊西裝革履的山胖子緊張地沖著鏡頭大喊。

6.

周圍幾個宿舍的人還沒有來報道，于是他們決定逐層掃蕩。

首先就是從樓上開始。

兩個人的戰略很簡單。

先禮后兵。

貝雨白的任務則相對而言比較輕松，只需要賣慘就可以。

而賣慘這方面他很有天賦。

畢竟不久之前，他曾經捂著肚子面對魔物苦苦哀求——

“大佬……能不能……讓我先去下廁所。”

而這次，他只需要擺出同樣拉肚子的表情，把臺詞換成“我好餓”就夠了。

“大佬，我是退役獵魔人，我現在好餓……”

胖子似乎有些緊張。

因為他負責唱黑臉，在對方不理會的時候，低聲威脅，強行要飯。

而且這是第一次要飯，總有些缺乏底氣。

畢竟不是每一個流氓，都有丐幫弟子的天資和潛質。

此刻他正一邊慢吞吞地上著樓，一邊搓著圓臉做出兇狠惡煞的表情，叨念著臺詞。

“給老子把方便面交出來給老子把方便面交出來……”

兩人就這么一邊叨念著臺詞，一邊耷拉著拖鞋走到了樓上。

可是出乎兩人意料。

樓上居然有嘩啦啦的水聲，水漬沿著樓道淌了下來。

什么鬼？

兩個人對視一眼，頓時覺得樓上住著的同行，可能不簡單。

7..

兩人循著水聲，慢慢走到某間宿舍門口。

宿舍門開著一條縫，一根粗粗的水管正從公共衛生間的水龍頭里接著水，不停地往宿舍里灌。

什么鬼？

兩個人疑惑地拉開門，瞬間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

胖子搓了搓臉，滿臉震驚。

“我沒瞎吧？”

有人居然在宿舍里……

弄了個魚塘？

厚實的水泥糊住了周圍的墻和大門，那根從衛生間接來的水管正一刻不停地往池子里面灌水，深邃的池水把幾個鐵架床泡在了水里。

一個瘦高個正蹲在上鋪，抓著一把魚食往水里撒。

隨著一聲下雨般嘩啦啦激烈的水聲，黑壓壓的魚群翻騰著，不斷去搶奪那些餌料。

貝雨白和山胖子站在原地傻傻地看著，被這震撼的一幕弄得大腦停了轉，全然忘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是來要飯。

“有事？”瘦高個窩在上鋪，居高臨下地看了兩人一眼。

“你在干什么？”貝雨白愣愣地問。

“養魚，養王八。”瘦高個耷拉著眼皮，淡然地指了指綠油油的池水。

水底，一個迅捷的黑影如同飛盤般左右流竄。

嘿，里面好像還真有王八。

兩人大腦暫時宕機，和眼前沉默寡言的瘦高個開啟了短暫的一問一答模式。

“你養這些干什么？”

“賣。”

“為什么？”

“我窮。”

“……”

短暫的震撼后，胖子及時回過了神。

他咳嗽一聲，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貝雨白。

貝雨白幡然醒悟，趕緊苦著臉捂著肚子走上前。

“大佬……我是退休獵魔人，我好餓。”

瘦高個看著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他抓著床欄桿搖晃著，如同猴子一般快速地一個俯沖，落到了兩人面前。

兩人眼睛一花還沒看清發生了什么，瘦高個已經抓著一條魚沖著兩人遞了過來。

“十塊錢一斤。第二條半價。”

貝雨白：“……”

山胖子：“……”

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