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窗外向后飛奔的電桿,望著遠方蜿蜒的山嵐。伴隨列車奔跑時的金屬碰撞之聲,我的目光始終停留在車窗上,不想錯過這個世界任何一處奇跡。
蔥綠的草原,時不時會有幾棵粉色櫻樹劃過視野,為這個單調的綠,增添幾分別樣的清純。山也是青蔥的,布滿嫩草,似乎在這個世界,只有自然。
陳舊的列車遇到軌道的連接處,車廂猛得一震,讓我回過神來,注視眼前,一個嬌小的身姿。穿著粉紫色的和服長裙,觸肩的短發,腦袋后深藍色的蝴蝶結發飾,發帶長長。微微張開的小嘴,神情投入到窗外的景色之中。
“哈,哥哥,你看,櫻花林!”櫻雪指著窗外,一片粉色映入眼簾。
“嗯,在經過一片櫻花林了啊”
任憑列車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地開著,對于眼前的景象,我絲毫沒有熟悉的感覺。家所處的小鎮,出了車站便是繁華的街區,從來沒有這樣世外一般的自然世界,好奇之中,手中暗黃色的車票,與紅色的沙發座椅顯得格外不襯。
我的家門,斜對角的一家古董店,老板是個中年大叔,小時候經常給我講各個瓷器或者器皿的來歷歷史,雖說我到現在也沒深入思考他們的價值與時間的比例關系,但忘不了的,是大叔和藹的面容,與面對小孩子,細心,認真善良的教導。不像其他人一樣,或是糖果,或是動畫片,來吸引小孩子的目光,他給予我的,都是精神上或是言語上的指教,和無數形容年代久遠的名詞,似乎學富五車,但還是商人一樣的作為,畢竟經營的是古董店。
可是,我幾乎從來沒有見過顧客走入他的店鋪,他的店鋪內,木質的墻壁和地板,清一色的暗黃,連日光也沒能讓店鋪彰顯出亮堂的色彩。就著形態各異的各種青銅器,種種說不出的氣息彌漫在屋中,雖然沒有反感,卻充滿單調。真不知道他在這里經營了多少年頭,哪里來的收入,是什么讓他堅持在這里,在這蒸汽列車的時代依舊與老一代的物件打交道。
我手中的車票正是來自他的手中,就在我與妹妹櫻雪踏上旅途的前一天。就是昨天的下午,我又和櫻雪的主治醫生吵了起來,同小時候的一次一樣。
櫻雪,一個比我小六歲的孩子,即使已經滿十二歲,到了需要承擔法律責任的年齡,可仍一副六七歲的身材。當年,我還是現在櫻雪的年齡,父親從外面回來,身后跟著一個女孩子,抓著父親的褲子不肯放手,不敢用正眼看待我和我的家人。一開始,我以為是親戚的孩子,或許是找我玩耍,或許是暫住幾天。誰知,當晚,父親對我說,她是一個可憐的女孩,父母是父親年輕時在外練習鋼琴時所交的摯友,當初兩人,都盼望著,彼此都有個美滿的家庭,而且,從事鋼琴音樂事業。眼下,可能僅我的父親實現這個愿望,摯友,有了自己的企業。那個女孩的父母,在一次工作中,搭乘的列車脫軌傾覆,女孩的父母親當時就死去了,奇跡般的,女孩活了下來,成為帝國鐵路時期,最重大事故的唯一幸存者,不知多少生命葬身在雙軌之中。
父親聽到這個消息,立刻決定收養這個女孩,在眾人眼后,他辦理了手續,并且將她的名字:清水櫻木,改為:楊夢櫻雪。
當他把女孩帶到我眼前時,面對羞澀的女孩,我并沒有好奇,甚至出奇的反感,尤其,聽到父親說:“正好你的鋼琴缺個搭檔,一同合奏曲子,家族沒有同齡人了,或許,你可以和櫻雪成為一個組合。”
本就煩惱的我,此時毫不猶豫的回擊:“哈?家業的事我還在煩惱呢,現在你帶回來個孩子,硬生生當成我的搭檔,你是怎么想的?我拒絕同她合奏,沒有了家就來到我這里蹭溫暖!”
話還沒有說完,父親拿著調音器重重地砸在我腦上了,但當時我竟不感覺話說得非常不仁道。只那個女孩,依舊藏在父親身后,在父親一次次敲打中,我側眼看到女孩的雙眼早已哭紅,在為自己的不幸而哭泣?還是為麻煩別人收留自己而無力?還是為破壞別人的家庭而自責?
當時的我,想到的都是這些荒謬的問題。
但我害怕父親啊,害怕他隨手就能抄起家伙來打我,我本就是個孝敬的人,面對父母的指責和攻擊從不反手,只是,我不能理解父親為什么要收留女孩,并且納為家族的一員和我一同演奏,真是把祖宗的規矩都破壞了,以為改個名字改個姓氏就成為我家人了嗎!
隨著時間的磨合,最開始我從不讓女孩在我練琴時接近我,盡管她總是躲在遠處偷看。但私下里,多次我發現女孩能獨自彈奏出我所練習的曲目,這個天賦被我發現后,我開始轉變態度,同意她的請求,教導她演奏鋼琴。
時光繼續流逝,我開始承認這個妹妹,她承受了這么多日子我的冷眼相待,還肯恭敬地向我學習,和我一同練習。慢慢地,我們可以合奏一些簡單的音樂,我開始考慮,選擇她當做我的搭檔,在族人面前,合奏曲目,完成家族的“成人禮”。父親也看出了我的想法,盡可能地鼓勵我,而且,我竟發現我離不開了她,有了櫻雪,我的練習充滿了動力,生活充滿了趣味,并且,我有了身為哥哥的擔當,當櫻雪遇到困難時,我會擁抱她,我知道,我一生本不應該有這樣的親情,但是,命運幫我添加了色彩,幫我解決面對家業的困窘。
就當我們被家族承認成為一對組合時,不幸開始降臨。
那是櫻雪第一次發病。
八九歲的身軀,面對整日整日的高燒,變得脆弱無比,一家人圍在櫻雪身邊,把希望全都寄托在家族御用醫師身上。隨著醫療器械一件件掏出,又一件件收回,醫師留下的,只是一句注意休息。他走后櫻雪的燒就奇跡般地退卻,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什么藥物。面對櫻雪紅彤彤的臉蛋,我還是很喜悅的,因為我知道,櫻雪的病好了。
是我把生命看得太天真,還是把命運看得太簡單。此后幾天,櫻雪不斷發病,雖說沒有第一次那么嚴重,但每一次發病,足以讓櫻雪連站著的力量都沒有。醫師不知來了多少次,后來,他推薦了一個海外的醫生。父親花了重金把他請來,檢查完后,僅僅是留下了疾病的名字,一串串外文字符讓我絲毫沒有頭緒。難道沒有治療的方法嗎?
終于有一天,家族醫師再也不打算保守治療了,因為櫻雪的疾病一次次嚴重起來,不存在保守治療一說了。在一次穩定了櫻雪的病情之后,醫師張開了年邁的口腔,緩緩說道:“老爺,少爺。小姐的病,我是盡了全部的力量與醫識,看樣子,怕是在今后不久的一天,小姐就會......”
“不可能!櫻雪絕對不會這樣離開我們的!求求你,醫生!”搶下醫師的話,我也只是說到一半,就沒有了力氣。
“到此,我發現我無能為力了,小姐得的是絕癥,我做了全部我該做的事情。”醫師閉上了眼,表示不想再多說一句。
“可惡,連病都治不好,虧我的父親,我的家族這么看好你!你個無能的庸醫!”攥著拳頭,我沖著醫師吶喊,不顧旁邊人的撫慰,我甚至有了想要打倒他的沖動。
“嗯,是啊,連不治之癥都治不好,我可真是個庸醫啊。”醫師緩緩睜開眼,冷笑著說。
我不想聽到其他任何解釋了,當時我就沖了出家門,任憑淚水順臉龐流下。祥和的小鎮。夕陽,格外地刺眼。
昨天,醫師再一次到我家,這是最后一次了。三四年來,醫師費了無數心思,雖然早早定下櫻雪死亡的結論,但終沒有個準確時間。然而這一次,他的到來,報告給了我們最后的消息:
“櫻雪的生命,只剩下最后七天。”
因為櫻雪的疾病,這幾年我們合奏的練習,頻率快接近了零,回蕩在琴房的,只剩下我一人演奏的聲音,沒有了第二種輔助音。
聽到醫師的消息,懷揣對未來的未知,對命運折磨無常的憤懣。我再一次沐浴在小鎮的夕陽下,不知不覺走到了古董店前。
“看樣子,你遇到真正的麻煩了。”
抬起頭,古董店老板的臉倒映在我的眼前,因為我是坐在店鋪門口的。
“進來吧孩子,她所剩的時間不多了,一定要在她離開之前,完成你們彼此的心愿!”
我不知道老板如何得到我家的消息的,但我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誰,“彼此的心愿”是什么。
跟隨在老板身后,只見他停在了一堆書籍前,眼前的書架,一塵不染,可書卻磨損不堪了。
他抽出來一本書,接著很快把書簽拿了出來,遞到我的手上。
我一看,這哪里是什么書簽,上面寫著:“今日上乃站至生命的彼端”
似乎是一張車票,但卻發黃得似乎過了數十年。還沒來得及看他的那本書是什么,老板立刻合上了書,插回書架上,摸著我的頭說:“今日就是今日,一切決定都在你手中哦,我只是提供了一個途徑,夜間十二點發車,去不去就看你們了”說完,老板不給我提問的時間,就把我推出了店鋪。這是我第一次被古董店老板請出店鋪。
我還在疑惑之中,發現車票上的信息,竟然寫著:“上乃站第十三號月臺,今日零點起”。
上乃站是離我家不遠的火車站,也是小鎮唯一與其他城市聯系的車站。可是,上乃站只有十二個月臺啊,哪里來的第十三號月臺呢?上乃站今日夜間有發車嗎?上乃站只有一個車庫的。而且,為什么目的地是“生命的彼端”?到底是哪里?一連串的問題出現在我的腦袋中,可我知道老板不會讓我問的。于是我還是決定先回家再研究研究這個車票吧。
回到家中,父母在談些什么,我徑直走入櫻雪的房間,看著她安然熟睡的臉,一副小女孩的模樣,沒有長大,似乎時間在她的身上停止了。
想到我們的愿望,以及醫師最后的告誡,我決定今晚,帶櫻雪踏入上乃站的大門,尋找那本不存在的第十三號月臺,以及通向“生命的彼端”的神奇的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