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樂意回到觀眾席一直心神不寧,目光不停地往紀懷的位子飄去,她在想這個人怎么又不見了,難道他會像在那次頒獎禮上一樣不知所蹤嗎?
可是一旁陳佳薇卻有些幸災樂禍,本來李樂意有獨唱她卻沒有這件事讓她很是不爽,結果沒想到她的風頭竟然被紀懷搶走了,怪不得開場前這兩個人的神態這么奇怪,原來是有這么個矛盾在里面。
這時紀懷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然專心致志地盯著舞臺。其實他來的路上正好能看見李樂意,他也知道李樂意也在看自己,但是他完全沒有正視他,反而還刻意避開與她視線交錯。
紀懷清楚,如果剛才他不幫李樂意唱的話,她肯定會出紕漏。一開始他故意調換了位置,目睹了李樂意根本無法控制她的身體,所以他才會毅然決然地站了出來。現在想起來,自己竟然也會這么沖動,不像自己有些可笑。
臺上的節目進行得很順利,合唱過后又有表演了一個節目后,就到了正式的籌款環節。
在臺上主持人一大段慷慨激昂的講解,內容當然是關于災區受災情況,然后支主持人說了一句:“讓我們通過一段最新的影像,將九川第一線的災情情況傳達到這里。”
主持人的話音剛落,舞臺正中央的大屏幕就開始播放視頻。這是電視臺今天下午才拿到的最新的災區影響,也從未在電視上播過。
視頻中所有的房屋基本已經倒塌,由于發生在夜間,因此有很多人被埋在廢墟之下。斷壁殘垣的縫隙里有裸露出來的肢體,現場源源不斷的余震又加劇了傷亡。視頻里充滿了凄厲的哭喊,有的來自地上的,有的來自地下的。
紀懷看到影片中真實的震后現場,他的呼吸隨著這些慘景的疊加也變得越來越急促。他的雙手冰冷且不停地顫抖,即便是他靠死死握住座位兩側的扶手也無濟于事。
就在影片播放到一個孩子沒挖出來已經沒了呼吸,他蓬頭垢面的母親抱著孩子在雨中痛不欲生地哭泣時,在場的人都紛紛落淚。
可是紀懷再也坐不住了,他看到這里突然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立刻從演播室里奪門而逃,全然不顧其他人的目光。文至愷看見了,感覺不太對勁,也立刻起身還裝作鎮定地跟了上去。
紀懷跑到衛生間里徑直沖向了里面的隔間,剛一掀開馬桶蓋他就開始狂吐不止。紀懷的胃里面翻江倒海般難受,就像有好幾臺打孔機在鉆他的胃里運作,他感覺膽汁都快吐出來了,但是這也比不上此時他內心的痛苦。
一聯想到剛才在影片中看到的場景,紀懷就覺得全身都撕心裂肺般地難受:她當時在廢墟里是不是也是這么絕望?是不是也是這么害怕恐懼?
紀懷永遠忘不了他在海地納看到Josephine尸體時候的場景,那是他第一次看到那么一具完整的尸體躺在他面前。當年他父母的小飛機墜毀尸體難以辨認,最終也只是依靠DNA檢測來確認身份。
眼前的Josephine卻是如此完整,以往紅潤的臉頰沒有了任何血色,嘴唇烏紫,四肢裸露的地方都是傷痕,胸口還有一大灘血跡。她的確切死因是在醫院建筑倒塌后,被樓房的鋼筋刺穿了肺葉導致失血過多而引發的休克死亡。也就是說Josephine在她還有知覺時就在黑暗里,一點一滴聽著自己的血流到地板上。在那么個貧瘠之至的國家,救援力量完全跟不上,也許Josephine本來是有機會可以活下來的,因為她是那么一個堅強和善良的女人,可惜最終她還是沒能等來最后的生機。
紀懷吐完后癱坐在地上,他開始嚎啕大哭。他后悔自己為什么要為了參加那個什么奧斯卡頒獎禮,而打消了去看望Josephine的念頭。假如當時他去了,就能阻止她回去救病人,這樣她就不會被掩埋了,再或者自己可以去救她,拼盡所有的力氣把她挖出來,為她多爭取一點時間,她也有機會可以存活。再不濟自己還可以陪著她身邊,彼此牽著手共赴黃泉,這樣的她在路上至少不孤單。可是‘假如’的背后只是一個永遠難以彌補的缺憾,他只能與Josephine天人永隔,徒留他一個人在這里,屈從于命運玩弄。
文至愷追出來后并沒有看見紀懷的身影。他以為紀懷回休息室了,正想上樓往電梯那邊走時,他突然聽見另一邊走廊盡頭的廁所里傳來了一個男人的哭聲。文至愷趕緊往回跑,來到衛生間里一看,紀懷痛哭流涕地倒在馬桶邊,里面還全是嘔吐物。
“老紀你這是……”文至愷被這一塌糊涂的場面給打亂了陣腳。在他印象中紀懷可是非常愛干凈的一個人,甚至是有點小潔癖,但是他現在卻像一堆被摔碎的玻璃,癱軟在廁所的地板上,文至愷那時就猜測過紀懷當年在美國一定發生了什么讓他難以承受的事。
“老紀,快起來。”文至愷擠進狹窄的隔間,努力地把紀懷扶正,他掏出紙巾為紀懷擦去淚水鼻涕,文至愷碰到了紀懷的身體,流著冷汗不說還渾身冰涼。
“紀懷你看著我,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請?這么多年,你一個人在美國是怎么度過的?”文至愷從來就沒打算主動詢問紀懷他這四年的事,可是紀懷此刻完全處于危險的崩潰狀態,文至愷不能在對他不聞不問了。他想了解紀懷的遭遇,可能他也無法幫他解決,但至少說出來心里會讓他好受一些。
紀懷還是沒有和文至愷說Josephine的事,他只是一直自言自語地呢喃重復著一句話:“沒有了,什么都沒有了。”
文至愷覺得紀懷可能是有些燒糊涂了,他決定不能再繼續留在這里,紀懷這樣的狀態也不能回演播室,唯一的選擇就只有立刻離開電視臺。
文至愷把已經神思恍惚地紀懷從地上拽了起來:“老紀,快站起來,我們回家。”然后兩個人直接來到停車場。
紀懷此刻已經是對外界的一切動靜都麻木了,沒有什么能聽進去。他毫無自主意識地被文至愷塞進車里,很快就離開了電視臺。
紀懷這樣糟糕的狀態文至愷也斷然不敢帶回父母家,所以他只好驅車去瀾湖:紀懷自己的家。
文至愷把車停到了門口,他便叫紀懷下車:“我們到了。”可是副駕駛上的紀懷完全沒反應。文至愷用手碰了碰紀懷的胳膊,卻發現紀懷已經呈現出一種半昏迷地狀態。文至愷趕緊下車跑向副駕駛一側,只見紀懷眉頭緊鎖呼吸急促,額頭和脖子上全是冷汗。文至愷用手去摸紀懷的額頭:“這么燙!”原來紀懷開始發燒,所以才會如此虛弱。
“老紀,紀懷!”文至愷又叫了紀懷兩聲,紀懷努力地半睜開眼睛,看一文至愷一眼,然后又閉上了眼睛。
文至愷掏出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電話那頭接通了:“范醫生,是我,文至愷,抱歉這么晚打擾你了,你現在能來一趟瀾湖這邊嗎?”
文至愷好不容易將紀懷扛回了他二樓的房間,把他放到床上后,文至愷趕緊給他換下了被冷汗浸濕的衣服,又用濕毛巾給他擦拭身體讓他降溫。
大約四十分鐘過去了,樓下門鈴響起文至愷趕緊下樓。打開門外面站著一位戴著金絲邊框眼鏡,書卷氣息濃重,約摸四五十歲左右的女士,還有一個稍顯年輕,推著個大白箱子的年輕女人。
“抱歉,我們來晚了。”女士充滿了歉意。
“范醫生快請進來,他在樓上。”文至愷將范醫生和她的助手帶到了紀懷的房間。范醫生是文家和紀懷的私人醫生,也是文至愷父母的好朋友。文至愷考慮到如果把紀懷送去醫院,又會出新聞不說還會被他爸媽知道,引起不必要的擔憂,所以他只好求助于范醫生。
范醫生為紀懷進行了詳細地檢查,她轉頭問文至愷:“他還有哪些癥狀?”
“先是吐了,身體發冷,然后現在又開始發燒,精神也有些恍惚,范醫生他這樣沒事吧?是不是還是應當去醫院看看?”文至愷非常擔憂,因為當年紀懷連父母去世時,他的狀況也沒有現在這么糟糕。
“我剛剛檢查過了,初步判斷他的這些癥狀應該是急性腸胃炎引發的,我讓張護士先給他打個點滴,在給他些藥,應該就能有所緩解,不用過于擔心,明天應該就沒事了,這兩天讓他飲食清淡一些,切記不要喝酒喝咖啡這類刺激胃部的東西啊,如果明天這樣的狀況還是沒有緩解,就必須把他帶到醫院。”范醫生的話讓文至愷懸著的心終于掉了下來。
“還好沒有大礙,真是太感謝你了,還勞煩你這么晚了跑這一趟。”
“哪里的話,你們兩個我也算看著長大的,不過我還得提醒你,我覺得紀懷的身體狀況不太好,尤其是他的胃病應該挺嚴重的,等他這里好了以后你一定要提醒他,去我們醫院做個深入的檢查,要是耽擱太久,會有很大的影響的。”范醫生看著躺在床上,面色蒼白的紀懷不由得讓她嘆息道:“這么些年沒見到這孩子,沒想到竟然以這樣方式見面了,好好的身體變成這個樣子,這幾年他究竟是遇到了什么呢?”
“對了,范醫生我還有一件事想麻煩你。”
“你說。”
“今晚這件事請你一定要保密,尤其是對我爸媽一個字都不要說,我不想讓他們擔心,也想讓紀懷好生在這邊修養兩天,拜托你了。”
范醫生猶豫了一下,還是同意了:“好的,沒問題。”
送走了范醫生后,文至愷坐到紀懷的床邊繼續守著他,一番折騰下里,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了。剛才范醫生的感慨也讓文至愷陷入了深思:紀懷啊紀懷,你到底是遭受了怎樣的打擊才會如此糟蹋自己?是不是與他在頒獎禮上消失有關呢?
此刻,早已結束九川地震的籌款晚會的李樂意回到了家中。已經洗漱完畢的她正躺在床上,她的感冒依舊不見好轉,她本打算早點入睡,可是只要她閉上眼睛腦海里卻不斷浮現紀懷的身影,這感冒竟然還會讓人胡思亂想。
紀懷突然跑出晚會現場后,她就有留意到他一直沒有回來,直到整場晚會結束。后面在公布捐款數字時,紀懷那筆驚人的款項難以不吸引大家的關注,可是他的座位上空無一人,這讓很多人都開始竊竊私語。也難怪大家會質疑,其他人看到紀懷捐了那么大筆錢,以為他是想以此作為復出的跳板,可沒想到他居然中途又跑了,這難道是效仿當年故技重施?
這時李樂意的手機來了一條微信,李樂意打開看了一眼,露出一個微笑回復了“晚安”二字后,然后她便關上燈鉆進被窩里,李樂意明天打算睡個懶覺,快些養好身體這樣才不會想起不該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