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天空如被打碎的鏡，皸裂蔓延、發出清脆的響聲。

世界仿佛被困在純凈的藍寶石中，在蒼白的光下折射出虹色。轟鳴聲中卻仿佛與世隔絕的姐弟二人，朝著家的方向奔跑。

恍惚之間竟覺得如此安靜——一定是錯覺。眼前只有藍閃蝶編織成的萬花筒、變換著七色的圖案，和隱約間聽到的如風鈴般清脆的、眼前的如彩繪玻璃的景象碎裂的聲音。

奇妙的感受，就像是做夢一樣。

但是這確實不是夢境，謝利如此確信。并沒有什么確切的理由，而是“他覺得就是如此”。

有不好的預感、但他又不相信這種預感。僅是“我覺得我這一次，一定能做到什么”這般的自信、亦或說是執念、或是麻醉……等等他不知道該如何去形容的曖昧感情。

失控的蝴蝶的漩渦盤旋著，漫無目的地從名為世界的狹縫的瓶中滿溢、飛散逃離這里。

宅邸的大門已經在蝶群的沖擊之下崩潰倒下。就像是為迎接這片土地的另外兩位主人，蝴蝶匯成的藍色的潮平靜下來、化為光點逐漸消失。

露出黏膩的刺眼的血紅，從大門一直蔓延到大廳——

“……咦？”

和上一次格外相似的場景。只是這一次，假冒的兇手、即自己的姐姐露刻絲就在自己身邊。

這不可能。

自己這一次已經支走了襲擊者、就連當時的唯一一位目擊者就在自己身邊。

蕾吉涅她……為什么又一次慘死了？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這次一切都在順著自己的計劃進行著。既然唯一存在的最可怕的敵人，也就是“Xan?n”已經和自己立下了那樣的約定。正常來講、是不可能會出現這種結局的——

是自己疏忽了什么關鍵的點嗎？

不，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自己這一次絕對沒有任何地方出錯。硬要說的話，就是自己沒能做第一目擊者——自己一定是在做夢、這一切都是幻覺——一定是這樣沒錯。

謝利呆愣在原地，仿佛被拖進漆黑的海底無法呼吸、自己的每一寸神經都在悲鳴。母親那被撕裂的身體如同野獸張開的口，露出獠牙無聲地拷問著。

“——母親！”

終于、姐姐那驚恐又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把他硬生生地拖回了現實。

“怎……怎么會……”

姐弟二人，不約而同地、絕望地如此發出疑問。露刻絲跪在地上查看母親那已經無可挽回的可怖傷勢，握著她早已冰冷的手，一遍一遍地喊著她所有的名字和稱號——但是怎么可能會有回應。

那是謝利第一次目睹姐姐如此狼狽的模樣。

沒錯，不是做夢。

這是既定的事實。自己的母親、“女王”蕾吉涅的身體被什么東西硬生生地、豎著扯成兩半，凄慘地死去了。

——怎么可能。

根本不可能再有襲擊者來了，甚至根本沒有敵人潛入的痕跡。她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

謝利頓覺頭暈目眩，失魂落魄地、顫抖著癱坐在地上。殷紅的血蔓延上他純白的衣擺，染成就像是那些魔王身上的不詳的烙印。血水映照著自己那因恐懼和面對現實的無力而微顫的翠色瞳孔。黑色的絲綢松脫下來，露出那被遮掩的、能操縱時間的銀色的眼眸——

如此狼狽。

自己又一次沒能救下。即使自己已經獲得了這樣的力量、也沒能改變這樣的結局。就如赫麥爾所說的，他不過是個書呆子。

“哎呀~還真是凄慘。看來我們還是來晚了一步。”

身后傳來輕快的、充滿元氣的少女的聲音——謝利認識這個聲音。他不由自主地回頭去確認：他的記憶并沒有出錯。那個扎著粉色雙馬尾的少女正是真龍王國的幕后黑手之一——

“俄奈特……？”

“你認識我嗎——哼哼，看起來我還是很有名氣的。”

少女挺起她那嬌小的胸脯，閉上眼露出心滿意足的笑。

“嚴肅一點，俄奈特。他們會誤會的。”

巴力抓過俄奈特的衣領，把她一把拉過來，小聲地提醒。俄奈特抿了抿嘴唇，皺起眉小聲咕噥著什么，但還是乖乖地退到了巴力身后。

“你們——！”

被悲傷和憤怒沖昏了頭腦的露刻絲，見到恰巧在這時出現在這里的二位到訪者，兩步并做三步地沖到二人面前、把謝利護在身后：

“請回吧。雖然我不是‘女王’，但也不是那么好惹的……！”

他們是敵人，露刻絲僅憑感覺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或者、還有什么更加她不愿意面對的、她一廂情愿的“事實”——

“是你們殺了母親……‘女王’吧。”

“姐……？不是的……你先冷靜一下……”

他們不是敵人——謝利如此確信、不如說，他們根本就不可能是敵人。他有十足的把握證明。

“該冷靜的人是你，謝利！”她抓起謝利的領口，用那已經哭紅的遍布血絲的瞳仁、近乎威脅地質問他：“你能怎么證明……在這個時間點、又出現在這里——就連那不可能會出事的我們的母親也死去了，你也看到了吧！”

“……啊……”

哽咽著、謝利不知道如何回答。

不如說，他在動搖。

——沒錯。原本一切都在依照自己的計劃進行的，而母親就這樣死了。

那么，也沒辦法證明那二人，即“Xan?n”是清白的——

“我理解你們的心情，但是還是先冷靜一下吧。”

巴力那就如之前的那冷淡的、仿佛一切都事不關己的聲音插了進來。

“蕾吉涅……也就是‘女王’，她的死亡是命中注定的。”

“什……、”

“我們怎么可能會相信你的一面之詞……！”她松開了握著謝利衣領的手，再次面向二人：

“就是你們吧，屢次三番地來騷擾的，‘Xan?n’的人……！”

“哎呀……這可不妙~看來我們被討厭了。巴力你也是，到底都做了什么嘛！”

巴力輕嘆一聲，拍了拍那位問題兒童的肩膀，示意她安靜。

“我們可不是那么不講道理的人。我承認我的手段確實不太好，不過我既然已經和那位先生……謝利他達成了盟約，自然不會違背約定。”

“‘女王’的體內根植著混沌。也就是說，她是‘虛無魔王’。長久以來她作為混沌的容器卻一直壓抑著那股力量，”俄奈特那俏皮的聲音從巴力身后傳來：“所以，她的力量……或者說是‘混沌的力量’終于在今天沖破了盞，去找新的主人嘍～”

“開什么玩笑！你們在說謊——”

“為什么要騙你。照理來講像你們這種程度的小角色，如果不是‘女王’的親近之人，我們根本沒有必要看你們一眼。畢竟只是動動手指就能碾碎。”

冷靜且冷漠地下達判決。

露刻絲咂舌。本想反駁什么，但巴力的話并不是在開玩笑。畢竟是連蕾吉涅都難以應付的對手，自己又怎么可能會在他們面前全身而退。

“就是～我們是來處理蕾吉涅的事情的。如果我們早一點來，她可能還不會死的這么……”“你先閉嘴，俄奈特。”

呃。

巴力罕見地動了怒，嚇得俄奈特抖了一下，悻悻地退到一邊。

“你的意思是，母親的死是必然的嗎……”

謝利垂著頭，聲音顫抖著、小心翼翼地如此提問。

“是的。”

僅僅是給出最客觀且正確的回答。

——很不舒服、甚至會讓他怒火中燒。

謝利不由自主地想起與眼前這個人格外相似的另一個人。

果然，眼前的這個人也很討厭。

但是這就是事實。不管自己做出怎樣的努力，也沒辦法逆轉因果——

“不是哦。”

才沉默了片刻的俄奈特轉了一圈，提著裙擺蹦蹦跳跳地湊到謝利旁邊：

“我沒有騙你們，并不是定數。”

“什……？”

“俄奈特，你——”

“好啦～”她豎起食指，瞇起眼睛笑了起來，在巴力的嘴唇上輕點：“現在應該安靜的人是你了，親·愛·的”

“等、等下？！我都說了別這么叫我——”

剛才還保持著沉著冷靜形象的巴力一瞬間方寸大亂，眼神渙散地躲到墻角發呆。

“嘛，我們不要管他。”俄奈特挽起謝利淺亞麻色的長發，用手指打著結。她抬起眼眸，或許僅是出于禮貌（至少謝利是這樣覺得）的微笑著看著他：“我有聽說過，‘女王’家里有一位煉金術的天才，只是從不出門，也從不在公眾場合露面。看來就是你嘍。”

“……是我沒錯。但是現在講這種話又有什么意義——”

“有意義哦。”

“……你……？”

謝利那已失去神采的眼眸終于再一次亮了起來，映著俄奈特那怪異甚至有幾分癲狂的笑——而這才是她的本性：

“你、把扎爾宛那個老東西的眼睛，和自己融合了吧？”

——呆住。

被不安淹沒的謝利吞了口唾沫。但根據對方的性格，她應該不可能不和“見過一面的自己”打招呼。

也就是說，她并不知道時間回溯這回事。雖然是未來的她提示自己的，但過去的她卻不知道這件事——

“哼哼，沉默就是默認了。放心啦，我又不會對你做什么——雖然不知道你是怎么得到的那個東西、也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的，但確實是神代的煉金術才有的夢幻的技術……嘻嘻，天才就是天才呢。”

下一瞬、她拉起謝利的長發，把他與自己的身高拖于平齊。俄奈特湊到他的耳邊，僅用他們二人能聽到的音量、以就算不親眼確認也完全能察覺出的愉悅語氣說道：

“看來你是從未來回來的喔……雖然不知道你有什么目的，但作為我很感興趣的人，給你一點點提示吧。”

頓了一下。

“你啊……再回去一次，把蕾吉涅的力量化為自己的一部分不就好了？”

謝利不可置信地睜大雙眼。

瘋狂的提議。就如手持禁果的、來自深淵的惡魔的低語一般：

他的心底有什么情感被猛地觸動了一下。

心臟在狂跳，就連呼吸都不由自主地紊亂了幾分。嘴角在忍不住上揚——他在愉悅。

他能感覺到——這似乎不是“終于能救下母親”這樣純粹的感情。

謝利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見到這樣的反應，俄奈特后退一步，露出滿意的笑容：直覺告訴她，眼前的這個孩子，一定會按照她所設想的道路去做。

有些人只要一眼就能看出他是什么樣的人。就如謝利那從舉手投足隱約暴露出的、他實際是一個瘋子這樣的事實——

“我們走，巴力。”

俄奈特拉起巴力的手，轉過身，微微勾起唇角，朝著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