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低垂,如鉛般沉重,積壓在XC區的上空,使人心感到無比壓抑。
七號公路,XC區通往其他三個城區的主要道路之一,如今已在兩個城區交界處設下臨時檢疫檢查站。凡是從XC區那兒逃過來的人,不管有沒有遭遇過喪尸襲擊,身上是否有新鮮傷口,無論他們如何辯解、爭論或吵鬧,都不允許離開臨時檢疫檢查站一步,毫不夸張地說,他們被強行滯留在了這里。
盡管美名其曰:“臨時檢疫檢查站”,但是由于位于中心城區的春城市第一人民醫院還沒有拿出能夠檢查出人身體內是否攜帶有這種最新型喪尸病毒的技術手段,因此所謂的“臨時檢疫檢查站”,其實是名不副實的,是用來穩定人心的一種說辭罷了。
春城市市政府對于此次事件下達的真正命令是:立即封鎖XC區通往其他城區的所有交通要道,派人在XC區與三大城區的交界處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巡查,務必保證不讓任何一個可能攜帶有喪尸病毒的潛在傳染源進入其他城區。
簡而言之,春城市市政府就是想把這次事件完全控制在XC區以內,爭取不讓它波及到其他三大城區。
但是,事情真的能如他們所愿嗎?
“兄弟,哎,麻煩讓一讓。”
七號公路——臨時檢疫檢查站,與洛楓、沐橙在電車上有過一面之緣的“知名”編劇傅磊,保持半蹲姿勢,在眾人愁眉苦臉中通行。他想要移動到靠近門口的位置,這樣他才能拍到最佳視角。之前就說過了,他有一個導演夢,只不過一直沒有機會實現。他覺得,今天就是他距離實現這個夢想最近的時候。
“大姐,哎,腿收一下哈。什么?不不不,我不賣東西,礦泉水也沒有哇!大姐,你放手啊?再不放我喊人了哦,我跟你說,我數三個數,數完你還不放我就喊人,對,就說你感染喪尸病毒了,一,二,哼,算你識相。”
傅磊拿眼底瞧了一眼這個女人,以及她身邊的孩子。
女人披頭散發,跟個瘋婆子似的,扯住他的褲腳,不讓他前進半步。
她一雙眼睛遮掩在幾撮亂發之下,充滿血絲,如同一只得了紅眼病的兔子,閃躲的眼神里有著說不出的慌亂。她揪住他的褲腳,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想要從他那里得到一些食物或者水。
由于一切發生得過于突然,令春城市市政府沒有充裕時間去準備足夠的應急物資,使得很多人都處于“饑渴”狀態。
危機當前,人性就看得格外清楚,人都是自私的,哪有人會去管她們這對孤兒寡母,每個人都想要自己活著。
與此同時,在這種至暗時刻,美貌、財富以及權利,完全失去了它們的價值,武力才是真正的依仗,智慧都得給它挪位。因此,這對孤兒寡母,如果沒有好心人救助,絕對活不過三天。
傅磊憐憫地看了女人一眼,掙脫女人的手——她指節粗大,滿是老繭——毫不留情地向前走去。
他幫不了她,她只是這個至暗時刻的微小縮影,即使他能幫她,他也不會幫。他幫了她,誰又能來幫他呢?
傅磊甚至無法保證自己能夠活到這部紀錄片拍攝完成,但他毫不后悔自己的決定。
說出來,這里的人里面有百分之九十九不會相信,和他們不一樣,他是主動進入這個臨時檢疫檢查站的,準確來說,他是從南城區悄悄潛入進來的。
沒錯,當這個臨時檢疫檢查站里的人想要出去的時候,他卻悍不畏死地想要進來。
他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瘋子。他自戀又自卑。他不允許他的作品有任何負面評價。
他想要拍攝出一部電影,能夠讓那些批評他的人閉嘴。為此,即便付出他的生命,也不可惜。
他敏銳地覺察到,這次喪尸危機是個天載難逢的好機會。喪尸題材的電影、電視劇都已經拍爛了,可是,如果是一部紀錄片,而且是以第一視角拍攝的呢?他敢確信,如果拍攝完成,他會狠狠地打那些人的臉。
可是,這一切建立在他能夠活下去的前提下。
說句實話,他跟這對孤兒寡母沒什么兩樣,在這個只有擁有強大武力才有資格說話的地方,他也是食物鏈底端的存在。
沒有食物和水,他也只能夠活三天。
就算他去找這個臨時檢疫檢查站的長官,說他是偷偷潛入進來的,身上絕對沒有攜帶喪尸病毒,對方也不會相信、這就跟精神病院里的人說自己不是精神病一樣,旁人只會覺得他在說謊。
傅磊很清楚,他已經將自己置于一個“三天之后必死”的絕境當中。
拍攝完畢這部紀錄片,然后想辦法把它送出去,是他接下來時間唯一要做的事。
他不會祈禱喪尸危機早日結束,也不會希冀春城市市政府突然運來足夠的水和食物。
說句難聽的,此次喪尸危機與他的成名之路已經綁定在了一起,他只希望這里的人越凄慘越好,如此一來,最終成片才能夠直指人心。否則,每個人都吃好喝好,臉色白里透紅,時不時還搞個篝火晚會,苦中作樂一番,氣氛渲染得跟過節一樣,他這紀錄片拍出來還有什么意義。
女人手臂如同一縷鴻毛般,隨著慣性垂落,摔在地上,擊起一蓬塵灰。
慌亂中帶著看見希望亮光的神采,再度恢復到之前的死寂。
她的右手輕輕地拍打著正在熟睡中的孩子的背脊,眼神無悲無喜,定定地望著傅磊離開的背影。
春城市是一個表面上看起來祥和,可實際上卻充滿了死氣的城市,就像是一株生長在淤泥里的蓮花,遠觀娉婷玉立,當你把它拔起來,攪動底下淤泥時,就會發現這里到處都是腐爛發臭的魚蝦,它根植在沉沉死氣之上,你以為的美好只存在于第一眼。
女人就是即將死去的魚蝦,她每天打三份工,只有兩個夢想,一是撫養兒子平安長大,二是攢夠足夠的錢離開春城市。
她的人生是不幸的,十二歲那年被檢查出她無法覺醒任一原初天賦,從那時起,她一眼便能看到自己生命的盡頭。二十六歲時結婚,以為會幸福,以為會輕松。結果,男人騙走了她的所有積蓄,偷渡離開了春城市,遠走高飛。
那時候,她想過自殺,但是想到孩子,孩子是無辜的,便放棄了。
自此以后,孩子成為她生命唯一的重心。
今年她三十四歲,錢已經攢了一半,未來忽然變得有盼頭起來,可是,鄰居太太敲響了她的門。
女人下意識抱緊了手臂,她位于胸口位置的內袋中塞了一張存折,有這張存折,有孩子在身邊,她就有希望。
她混沌腦海里回想起今天傍晚時發生的事情,鄰居太太端了一盤剛剛烘焙好的杯子蛋糕,特地送來給她品嘗。這位鄰居太太也是一個苦命之人,春城市到處都是像她們這樣的單身母親,世界變得寬廣了,男人就管不住自己的心,和平離婚是最好的結局,而更多的是,男人無情拋棄結發之妻,偷渡離開。
是,偷渡的確不安全,可是,為了更加繽紛多彩的叢林,冒一點險又如何?
只有章市萊那種老奸巨猾、膽小謹慎的家伙,才會一點險也不愿意冒。
就在兩人相談甚歡的時候,鄰居太太忽然覺得身體有點不舒服,她從沙發里站起身,說要去衛生間洗個臉。
女人點點頭,一邊掰下一小塊蛋糕,塞到正在玩耍的兒子嘴里。
五分鐘以后,衛生間里突然傳出一聲巨響,女人嚇了一跳,以為鄰居太太摔跤了,趕緊前去查看。
結果一打開門,就看見鄰居太太背對著她,鏡子碎裂,裂紋如閃電。
“賽琳娜,你,你沒事吧?”女人小心地問。
鄰居太太不說話,女人小步上前,打算拍拍對方的肩。
還沒等她的手掌落在對方的肩上,對方突然轉過身,風韻猶存的俏臉上此時青黑一片,眼神發直,看她就如同看待食物。
女人立即尖叫起來,轉身就要逃。
“撕拉——”
是衣服被撕破的聲音。
她感到后背一涼,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只能猜測是賽琳娜的指甲劃破了她的衣服。
她來不及多想什么,先是沖到臥室,從床邊立柜里取出存折,然后飛快地跑到廳里,拉上正在擺弄玩具小車的兒子,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家門。
來到臨時檢疫檢查站以后,她才知道賽琳娜是變成了喪尸,心中頓時一陣悲傷。
但也很慶幸,賽琳娜也許當時意識還存在一些,沒有抓她們,使得她們能夠安全地逃出來。
背上突然開始發燙,女人覺得有些昏眩。
“喂喂喂,你腦袋往誰身上靠呢!?”
旁邊,一個穿金戴銀的貴婦人,毫不客氣地訓斥道。
她本來就心情相當糟糕,自從來到這臨時檢疫檢查站以后,她就處處碰壁。
本來以為自己家有點小權,有點余錢,就能夠在這里得到優于其他人的待遇,結果人家根本就不吃他們那一套——她必須跟這些渾身散發著惡臭的下里巴人待在一起。
她尤其看不慣身邊這個女人,衣服一看就是幾十塊錢的地攤貨,皮膚差得跟什么一樣,身材倒是比她要好,關鍵是,這女人居然發量茂密,這讓她覺得很不公平。
而最令她覺得氣憤的是,這女人居然還有個兒子。
她跟她老公努力了那么多年,足足生了五個女兒,也沒有等來一個男丁。
她婆婆因此從來不給她好臉色看,她覺得很憤懣,都什么年代了,怎么還會有“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
現在,這女人居然得寸進尺到要把頭往她肩膀上靠?臟不臟啊!
貴婦人捻著手指,一臉厭惡地將女人的腦袋推回原位,她驚訝地發現,這女人居然暈了過去,根本聽不見她在說什么。
“啊!!!”
傅磊剛剛移動到門口,就聽見身后不遠處傳來一聲女人的尖叫。
“喪尸!是喪尸!”
人群開始嘩動,人潮向他洶涌而來。
然而,出口就那么大,有人腳下不穩,摔倒在地,卻并沒有人管他,反而有無數雙腳在他身上踩過,很快他就內臟碎裂,吐出一口又一口鮮血,死了過去。
傅磊直接被擠了出去,扒住門邊,他堪堪穩住身子。
他們這么多人一直待在的,是一個叫做“米拉芒”的魔法帳篷,據說是前些年春城市市政府去“歐羅巴四十四”考察的時候購買的,外表看起來很小,可里面空間卻很大,能夠容納五十個人。
此時,稀里嘩啦地涌出將近五十個人,和一輛五菱宏光里下來十幾個人的感覺是一樣的,十分震撼。
“嗶——”
“嗶——”
正在臨時檢疫檢查站內來回巡視的巡邏人員,迅速跑了過來,對著慌不擇路的眾人使勁吹口哨,示意他們回去。
“回你個死人頭!這里面他媽的是喪尸啊!”
一個粗野壯漢直接一掌把一個巡邏人員掀翻,啐了口唾沫,大聲吼道。
傅磊站在門邊,臉上洋溢著興奮神色,他解下領口一粒紐扣,不知道做了什么,紐扣在他手里膨脹變大,不一會兒竟然變成了一臺攝像機。
這是他幾年前在黑市淘到的,一直攜帶在身邊,不管他換了什么衣服,永遠會在領口縫上它。
這也就是他為什么有信心拍成這部紀錄片的理由,能大能小是王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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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心城區。
春城市第一人民醫院。
“楊教授,這種喪尸病毒是通過什么途徑傳染的?”
楊勇興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將麥克風拉近一點,說道:“呃,傳統意義上的喪尸病毒呢,咳咳,是通過啃咬傳染的。但是呢,咳咳,這次的這個喪尸病毒,我們經過研究發現呢,咳咳,是能夠通過空氣傳播的。”
“大家,大家,不要擔心。”
見底下記者們紛紛變顏變色,楊勇興補充說道:“這種傳播方式呢,僅限于一些特殊喪尸,而且成功概率也不是百分百。就跟感冒啊,這些病毒一樣的,得看每個人的免疫系統是否強大。”
“那,楊教授,你說的這種特殊喪尸,具體特殊在哪里?”
“這個嘛,咳咳。”楊勇興舔了舔上嘴唇,說,“還沒有一個準確的劃分,不過,我個人認為啊,僅僅是我個人認為,如果是能力者變異成為喪尸的話,其身上攜帶的喪尸病毒,會比一般喪尸身上攜帶的喪尸病毒,傳播威力會更加大,其中就包括了通過空氣傳播這件事。”
“您的意思是,如果一個普通喪尸,通過啃咬的方式,偷襲成功了一位能力者,就有很大可能性造就一個前所未有的傳染源,是這個意思嗎?”
“是,不過我說了,只是我個人認為,不代表我們這個研究小組的意見。”楊勇興滴水不漏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