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宛奴是在渾渾噩噩中被一盆冷水潑醒的。
她悠悠的睜開眼,發現自己貼在冰涼的地磚上。這里該是她從沒來過的后院正堂。周圍皆是神色各異的她沒有見過的人,她掙扎著起身,卻只能跪坐在地上。
小小的身子在一群人的中央,顯得那么凄涼。
上頭傳來威嚴的聲音:“說!你姨娘呢!”
她嚇了一跳,慌忙抬頭看過去,被“父親”的臉色壓得又低下了頭,她唯唯諾諾的樣子被眾人鄙夷的目光打量著。
“孩子,別怕,快回老爺的話。”大夫人方唯此刻坐在姚勝身邊,無比親切道,“這是你父親,我是你母親,別怕。”
姚宛奴依然低著頭沉默不語,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姚勝要按捺不住心中怒火的時候,姚宛奴如蚊嚶一般的聲音傳來:“姨娘……姨娘說她要回鄉探親……要我乖乖的……等她回來……還有……要我聽老爺的話……”
聽到這話,姚勝心里疑惑更甚。探親?探的哪門子的親?當初賈錦鄉從青樓里將她贖出來,明明說是孤兒來著。
料想其中有詐,偏生對著這孩子又生不起氣來了。一想到湘夫人對賈錦鄉一片癡情的樣子,又將孩子留下不告而別,只怕是厭棄這個與自己生下的女兒吧。
這女人狡詐,能從自己府里無聲無息的逃走,只可憐了這孩子……
一旁的大夫人瞧著老爺神色不定,也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思,不過此刻表現得溫柔善良,總歸是沒錯。便拿帕子壓了壓眼角。
“可憐的孩子,你娘親只怕是不會再回來找你了……如果你愿意……那便由我照顧你,我是你母親呀。”
大家看了她這副做派,心里跟明鏡兒似的。那邊通房月兒還情況不佳,這頭湘夫人能出府去未必沒有她的功勞,可偏偏老爺就吃她這一套,也就誰都不敢說什么。
果然,老爺神色一動,卻駁了大夫人的話:“不妥,畢竟只是一個庶女,放到你那就算當個玩意兒養,怕是也勞累了你。”
這話說的一片深情,仿佛是心疼大夫人育兒辛苦,可大夫人此刻攥緊了手中的帕子,不知為何回想起姚勝當年求娶她時說的話——“吾傾慕汝甚,一介商人,不重嫡庶,必愛重小姐,望共結連理,生死同寢。”
思緒悠悠,她有些茫然了,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時間也想不起來了。
這時,門外傳來府醫急促的聲音:“老爺!”
這一聲呼喚,還不及多說,姚勝的身影就一陣風似的閃出門去。大夫人頓覺不安,慌忙追了出去。
廳里一直默默的季姨娘這才敢走上前去,心疼的抱起在冰涼的地上跪了許久的姚宛奴,將她交給了心腹丫鬟,才走出門向沐羽院而去。
聽到通房月兒慘痛的呼喊,眼前丫鬟們端著一盆盆通紅的血水進進出出,姚勝的心再度提了起來。
秋風四起,卷起滿院金黃的落葉,本來蕭瑟的場景,伴隨著一聲嬰兒的啼哭,竟然變得喜氣了。
穩婆怕嬰兒受風,只自己匆匆出來,眉眼彎彎的跟姚勝道喜:“恭喜老爺,是位小公子!母子平安!”
隨即院內的人都聽到了老爺爽朗的笑聲,姚勝喜不自禁:“賞!今兒個就再賞你們一個月的月銀。”
眾人聽見這話都十分高興,惟有大夫人的身形似乎顫了一顫。她低聲吩咐身邊的婢女道:“去,去父親那把晴姐兒接回來。把季氏生的那賤種也從書院喊回來。今天他們父親給他們添了弟弟,讓他們統統回來!”
于是今日的晚飯,為著剛出生的小少爺和早產的通房月兒抬姨娘,莫名的變成了小家宴。
就在姚宛奴被潑醒的正堂,丫鬟們擺了一長桌的好菜。姚勝坐在上首,左側坐著大夫人和季氏。右側坐著剛從相府回來的嫡長女姚晴,宛奴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姑娘,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卻被瞪了回來,便再也不敢看了。庶長子姚安與姚晴隔了一個座位坐下,姚宛奴則被丫鬟們領到了姚安旁邊坐下。
本來妾室和庶出的子女不能與正房太太同坐一桌的,但姚府的主子本就不算多。姚勝也是覺得這樣的安排沒什么不妥。他這算老來得子,心情十分暢快,便也顧及不了別的了。
席間,大太太只與老爺說笑,姚晴一臉的傲氣使喚丫鬟給自己布菜。季氏低眉順眼的偶爾夾一小口細嚼慢咽,眼神卻總看著兒子與宛奴,見到姚安為著自己的囑托,給姚宛奴夾了不少菜,小姑娘餓不著,這才放下心來。
姚宛奴本來有些緊張,不敢吃太多,但是架不住姚安一個勁兒的給她往面前的碟子里夾菜,終于也是忍不住了,小聲的跟姚安說:“哥哥,這些就夠了,再多也吃不下了。”
奶聲奶氣的話語讓餐桌瞬間安靜下來,姚勝似乎才想起來她也在這,放下了舉起一半的酒杯。姚晴見父親停下了動作,自己便也停下了。
“季氏雖比不得你姨娘貴妾的身份,但也是良妾,她養育你也不算委屈了你。你今晚隨她去芳文院,一應事物你姨娘會替你料理。”姚勝話語間透著一股子莫名的溫柔,卻也威嚴。對姚宛奴的去處一錘定音,容不得他人半點反駁。
這頓兩個主角不在席上的家宴,姚宛奴參加的一頭霧水,也結束的一頭霧水。不過她仿佛知道,自己從今天起,不會再一個人生活了。
是夜。
大夫人沒有回自己住的輕歌院,去了姚晴的吟歌院。姚晴雖只有八歲,但是心思沉重不像孩童,看著眼前因為父親不與自己商量就將庶女的事情安排了而抽泣的母親,只覺得無比的厭煩,只默默坐著等母親發泄完了回去。
而另一邊,九歲的哥哥牽著六歲的妹妹的手,陪姨娘與妹妹回了院子,自己也回了前院自己住的醒書院。
姚勝在書房內聽到小廝匯報說姚宛奴在芳文院安穩的歇下了,不自覺地用手指輕輕敲起了書桌。
宛奴,這名字是你對我不滿,或是對你我的孩子下的詛咒呢。
“查,是誰將她放出去的,她到底去哪了。必要的時候,去拜訪大理寺蕭大人。活要見人死要見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