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浪已擊打在離宅不遠處，司馬師望向曹植盯著的地方，那片水面下有黑沉的巨影在向上浮動。

“喝！”

天上再一聲暴烈的兵戈相交后，女媧神將與娥皇神侍雙雙落回殿內，她們不斷粗喘，身上的仙衣均都大片破裂，面上點點血污。

二仙姝沒有言語，也訝然地望向那邊巨潮，眼中有些驚異莫名。

浪潮之下，不斷向上浮起的黑影，漸漸望得清晰。

是一座高大臺基，連著其上殿宇的輪廓。

司馬師目光中，回閃其之前虛水下，那令人有些生怖的洛陽城于異境之倒影。

天空的黑昏風暴里，女媧兵臨的號角聲被壓阻住了，同時那本已清晰的云中蛇身，又逐漸模糊起來，并仿佛在憤怒地抽搐。

曹植瘋癲的眼瞳一點點平靜，轉而流下酗醉后似乎悔愧的淚水。

一聲駭浪重擊的破響后，在震耳欲聾的水流波動聲中，那臺殿之影升出了水面。

魏王殿！

就如巨型的空中城堡，洛陽城中的曹氏統治象征，在這虛無廣闊的異境里浮于天水之間，正對著離宅并向這邊漂移。

遠遠就可看見在那廣闊的高臺上，魏王宮殿前列著黑泱泱的兵陣。

以及虎豹騎的魏甲靈兵旗幟。

魏王殿移到離宅的上方，距寢宮數丈遠，在司馬師他們所處的斜上方對面。

一個黑金披身的瘦削身影從魏甲陣中步出，站立在最前，靈兵們紛紛在其身旁拜倒。

曹植看到他，帶著泣音更加大聲地呼吼：

“父王……孩兒無能、愚妄不孝??！……”

司馬師望去那人，腦門一熱，旁邊的夏侯玄激動地瞳神更紅。

一頭大半蒼白的半束發，頂戴深墨王冠，一對龍眼中，深沉的神光不見底。

這是司馬師第二次見到魏王曹操，君臨天下的霸氣依舊，但他敏銳感到其身上裹不住而泄出的傾頹失落。

魏王無視瘋醉的曹植，來到殿下高臺邊，隔空和兩女仙相對。

“神為亙古天外靈體，這人世間的棋盤，只為博眾神一樂否？”

曹操平靜地開口，話語聲沉而清，帶著疲憊的漠然。

女媧神將和娥皇神侍聽此一問，沒有接話而沉默，神將眼瞳中冰冷無波，神侍則瞟向司馬師的所在，嬌澈下唇微動了幾下。

“天地血流成河，勝負之間，寰宇之上又有何理、又為何求？”

魏王再問，嗓音透出冰涼的無奈，和悲怒。

“魏王位極人間，距九鼎只有一步之遙，自己立于萬千枯骨之上，雙手血屠無數，又何故發此螻蟻之問？”

女媧神將拂拭去面上的一絲血跡，姿態觸不可及的優雅傲慢，清冷不屑地回了曹操。

“孤，不也是一枚棋子么？”

魏王輕笑，緩緩垂下首，難看到他的表情。

“大王莫廢話了，你動用魄命全力，破異境凡世之界線，竭靈升殿于此，想必不是只來求問天理的吧？”

神將輕撫玉劍血鋒，抬眼看了下天穹的墨色雨暴。

血色的蛇影，還僵在遙遠的空際云后。

曹操再抬起頭時，滄桑的臉上再無表情，默然不語片刻后，他拔劍向天。

身后的所有魏甲，皆起身隨他舉兵朝天，形成悲沉肅殺之陣。

“既然操弄棋盤玩得這么開心，不如親自下場來吧。”

魏王淡淡一言，那邊女媧神將瞳孔驚縮，就要揮劍動身。

剛一抬腳裙擺搖動，曹操手中寶劍就爆發出巨大氣波，雄渾靈力向天空黑云射去。

如龍的一道銳影，撕扯進入黑雨天際，云層的震動如波蕩漾。

血紅的巨蛇身影，瞬間開始猛烈顫抖，女媧的號角聲急響起來，并向遠方移去。

異境的天水之間，一點點搖晃起來，天穹如碎裂開來的墨紙般，出現巨大的崩壞裂隙。

女媧神將冰冷的臉上顯出慌張，本來她打算躍向對面的魏王殿，見此情景不自覺地怔住了。

鉛黑色的霧霾從裂隙中射出，鋪天蓋地滾卷下來，很快籠罩住了整個異境。

司馬師感到四周驟然充滿寒意，體內的血魄卻在暴躁鼓動，勃發出相反的滾熱氣息，激得他胳膊、脖頸等體表肌膚發紅。

“天元界破，數境歸一，人神共苦！”

曹操須發怒張，雙目瞳化作純黑，蒼勁的一聲嘯語后，手中劍朝寢宮這邊一揮。

一道有形的烏黑靈氣，順著他劍尖所指，盤繞過來卷住癱軟在地的曹植，并將其凌空拉扯到魏王殿那邊。

離宅宮殿的震動愈發猛烈，司馬師和夏侯玄腳下搖晃，保持站立都有些困難。

女媧神將一語不發地盯著曹操半晌，最后狠狠咬了咬牙，丟下一句：

“大王好逆天手段！此等壽數魄命，也不枉為蓋世梟雄了?！?

說著她便縱身直向上騰起，向天邊那在崩裂中已十分模糊的蛇身處，急速飛動而去。

寢宮內，妲己所藏身的銅鏡隨著劇震也在搖晃，黑紫色妖氣迅速從鏡中彌漫出來，裹挾住整個鏡體；片刻后，鏡子詭異地熔解了，化進宮殿地面的裂縫，眨眼間就消失無蹤。

破碎的天穹上，黑沉的大氣云霧像洪水一樣，其勢仿佛無休無止，還在不斷向下吞蝕整個空間。

很快，最后的一點光亮也被漆黑吞沒，地動天搖中，曹操最后向離宅這邊望了一眼，疲憊的雙目中似有深意。

他悵然嗟嘆一聲，手中寶劍軟軟垂落在地，王那挺拔又瘦寂的身形，連同癱在腳邊的兒子曹植、背后的死忠魏甲、以及整個雄偉的王殿，轉瞬后便被無邊的黑云席卷隱沒。

司馬師和夏侯玄相互拉扶著，只是本能地向寢宮外逃去，可整個天地都已無光，被同樣的黑沉充滿每一個角落，仿若已是逃無可逃。

自魏王出現后一直靜隱觀察的娥皇神侍，此時一襲白衣身影飄飛過來，在濃黑覆蓋中是唯一的一點微弱閃亮。

她雙掌化生出一片水幕，將司馬師二人與自己罩進其中，咆哮的黑云擊打上來，被完全阻隔在外。

三人仍是驚惶失色，水幕就如同大海中的一個氣泡，被這黑色的云潮卷挾著，無力地順著滅世之流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