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師回頭，見那馬車雕欄精漆，顯然來歷不凡。駕車的是一名精壯的武士，一身灰色的簡勁行裝。

駕車緩緩挪近，那女子聲音繼續道：

“壯士既已行義，何苦為這極兇之事？且不變得和他一樣？”

子元這時冷靜了下來，見那惡霸面如土色魂飛魄散，便放開了他，說道：

“以后看著鏡中自己雙耳，時刻謹記行惡終將難逃天報，帶著你的人，走吧。”

惡霸聞言狗一樣躥了出去，和他的跟班走狗們忙不迭地落荒而去。

百姓們圍了過來，不斷地表示軍爺威武軍爺義薄云天。

司馬師揮揮手，不多言語，百姓們再三言謝后便繼續各自趕路而去。

他回過頭來，對著馬車里人言道：

“姑娘行駕不凡，想必也非尋常人家。在下感謝芳音助止沖動，只是不知若不是在下在此，姑娘可會助這些可憐百姓與否。”

馬車中女子從窗欞后的簾子下伸出一只纖纖玉手，青色紗罩下是緊身的束腕，五根如蔥白指緊握一柄狻猊紋細劍，透出肅殺之意。

“小女自信對付那些個不入流的狗腿還是綽綽有余。”

司馬師哈哈一笑，揚手拜道：

“姑娘直接爽快，這一手一看便是硬技在身，在下想多了。”

說罷便打算回頭去將自己馬牽來，只見那黝黑少年仍舊站在他身后。

見司馬師回身，他一把跪下，沖他道：

“感謝這位軍爺救命之恩！小的愿鞍前馬后追隨侍奉軍爺！若您不嫌棄，小的愿隨軍爺奔赴沙場，以命報之！”樸實的臉上滿是激動火熱。

司馬師想了想，說：

“你不必如此，倒是可否幫我把那邊的黑馬牽過來？”

少年連聲答應，跑去拿馬。

子元回身對那馬車說：

“江湖萍水相遇，不知姑娘是何方高人。”

那女子輕輕地卷起一半點車簾，露出一張秀美鵝蛋臉。

只見其細圓臉蛋如珠盤，畫眉連挺俏的鼻子如嫣然湖波，雙目如星，深黑發烏亮微卷。

司馬師一時神怔，目不轉睛。

如夢般的異樣傳來，他癡癡地看著那美麗女子。

女子也是失神片刻，然后抿嘴一笑，便放下了車簾。

“小女泰山南城人氏，無名低隱之輩，就先不說來見笑了。”

隨即那武裝車夫便催動韁繩，車身開動。

“如若有緣，此一逢后必有機會再與軍爺相見，婢還有家事先行一步，君后會有期！”

說罷馬車便絕塵而去，這時那少年也已把司馬師的馬牽了過來。

他回過神來，接過馬韁，問那少年道：

“剛才那老婦可是你娘親？她人呢？”

“稟軍爺，那確是家中老母。家母也萬分感激大人行義救命之恩，望軍爺不嫌棄小的出身貧賤，愿使為奴也算為娘跟您報恩。那群中還有小人的堂家親戚，已囑托照顧老母隨他們而去。”

司馬師本不想卷他進來，但心中一動想到父親之命的老家溫縣之秘行，見那少年身板結實孔武有力，便問道：

“你叫什么？我此次也不是去前線隨軍，你若真希望跟我，可愿只是隨我個人出力？”

少年臉上迷惑了一下，但馬上應道：

“小的姓馬名平，軍爺之恩如山，您盡管吩咐！”

“好，到了渡口舍站我幫你置一匹馬，然后隨我去溫縣，路上與你細說。”

兩人行到舍站，此時已是下午，渡人大聲喊著接下來就是今天最后一班，要渡客們抓緊。

渡口舍站中有一處小型馬市，供四方往來的旅人商賈行換腳之便交易馬匹。司馬師隨身帶著軍行路引，可以向這種半官方的驛站換馬，然后站主便可憑引去和縣里官府換取相應的錢幣。他替馬平置了一匹，并將隨身的半吊錢給了舍站打賞。

上了渡船，看著周圍各種風塵仆仆的旅人，遠方斜陽照在滾滾黃河水上，司馬師有些出神。

“軍爺……小的還不知道您尊姓大名呢”

“哦，我復姓司馬，名師，這就要去洛陽校事府供職。”他對馬平微笑道。

“校事府……小的空有一身蠻力，不知如何報效軍爺？”

“馬平，你愿不愿做我的家兵？先好好習武然后有人教你刺探之技。”

“愿意！小的感激老爺提攜之恩！小的有福運遇到老爺，不然一輩子也就是面土而生罷了！”

說著就又要下跪，司馬師止住他并鄭重地說：

“這雖不比上戰場，可有時也會十分兇險。你既愿跟我，就要想清楚這點。而且日后你若有二心，休怪我辣手無情。”

馬平完全沒料到這等肅重，忙翻身倒：

“小的命是老爺給的！如有二心千刀萬剮，死無葬身！”

“今后我會有越來越多像你這樣的人，你來得早干得好，日后我司馬家也必不會虧待了你。”司馬師低聲徐徐說道。

“小的謹記！”

小半晌后已近傍晚，渡船到岸各路行旅急匆匆地或投店而去，或放馬奔走近處，都不想在這世道中冒險夜行。

過了汜水，此處離溫縣已經是不遠，司馬師預計亥時左右便能到達縣城，便問馬平：

“馬平，你可怕夜路？”

馬平憨憨一笑說道：

“老爺，只要不是需要照顧家里老幼上路，小的倒也從來不怕一般山匪強人。”

“況且老爺你那功夫，要是有不長眼的來怕不是自尋死路。”

司馬師哈哈一樂，便帶馬平進渡站小肆，要了一大壺酒和兩盤碎肉，先填飽肚子。

看著小肆中的旅人們雖都衣衫陳舊粗窘，但在這一隅忙里偷閑中，就著濁酒粗食也是有說有笑。

看得出來，人們在絕境中也能懂得苦中作樂，這一點點的太平，也是格外不易啊……

馬平喝著喝著臉紅起來，細而亮的燭火中映得醺然，露出勞苦人家子弟難得的愜意。

司馬師感嘆，問他道：

“馬平，你對當今大王可知一二？有什么想法？”

他嚼著碎肉，含混著說：

“小的一介黔首粗賤，不懂任何國家大事。但只知大王英武蓋世，縱橫四方，力挽狂瀾救下當今圣上天子，破各路賊子給百姓以生機。”

他豎起大拇指，打了個酒嗝：

“真英雄！牛！”

司馬師微微一笑，望向小肆之外。

夜色已沉，靜夜里這邊一角酒火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