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怨靈，從破裂墻壁中噴射而出，直直沖向昌如。

而她如全然無所覺，仍怔怔向那悲面怪人處踱去。

“如娘！”司馬師叫了一聲，她還是無反應，他便立馬拔出天公劍，沖那些黑邪揮舞而去。

這些怨靈，觸到雷音劍鋒后尖叫飛散，灰黑塵埃灑落，如是一粒粒衰朽的余恨碎片。

這一震蕩，把昌如從癔癥中喚醒過來，她立馬警惕跳回司馬師身邊。

“君郎……”

黑色怨靈碎片消散之后，白發怪人嘴角上揚，悲戚一笑，接著目中流出混濁液體。

外面的扭疊荒鎮迷宮，吹進一道陰沉冷風，他身體便化作同樣的灰黑塵粒，灑落竹席后瞬時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司馬師走過去，內里有一道暗門，這時吱呀一聲開了。

里面堆滿了灰塵密布的鋤具、耕犁，破舊的粗布衣物、以及幾口黑木箱子。

暗室門口的地面上，潦草刻著一行深深的隸書字跡：

“黔首命若野草，世道如刀，吾生悲恨卻只若鴻毛。”

子元推撥開前面的木箱雜物，看到后面纏結在墻上的褐紅肉塊，其表面傷痕累累，形若一顆巨大心臟。

噗嗤一聲，里面滾出幾個腐朽的頭顱，上面都戴著公卿冠冕。

“豺獸為人，惡毒鄙害，善道無望……”痛恨的訴言在屋中飄起、回蕩。

接著那心形肉塊里，又掉落好幾具干枯骨架。

“抑或真乃，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最后飄蕩話語平弱，緩緩止散。

隨即，那肉塊就似失去了連結筋絡，散成一灘肉泥覆于滿地雜物之上。

其中滾出一道小卷軸，滑到了司馬師腳邊，他用劍一挑，將其展了開來。

簡單的草紙上，勾勒出一個小男童像，垂髫可愛，妙筆神生。

然而子元細看，那小童眉目，和之前竹席上那悲黑怪人，卻是極其相似。

司馬師走出暗室回到屋內，若有所悟，心神不快。

整間屋里的悲詭之氣，此時已悄然散凈。

昌如立在原地，剛才的悲異蠱惑，還是令她有點心神不寧。

“人世弱肉強食，草民如芥……千萬眾生活而無歡，茍且一世，悲惡輪回，無始無終……”

司馬師一驚，自己的魂魄深處，竟然響起悠悠話語，不知來自何故。

這心聲一句后便平靜消解，子元再看一眼那污舊的竹席，暗嘆一聲。

“……走吧，如娘。”

昌如自打女鬼頭顱時魄命爆發后，心緒好像進入飛速妙悟的狀態，大多時刻只默然緊跟夫君，但瞳中已漸生阿瑜那樣的仙靈慧光。

兩人越過院子，后門外就是另一邊的街巷。

接下來，他倆在光怪陸離的重疊扭曲房屋間穿行，見到了面上生滿細睛的偷窺之鬼、裸露全身的符紙甕頭女妖、肥頭大耳圍成一圈烤肉食的青毛餓鬼、口中伸出如蚊蟲吸管的醫者……

司馬師只覺驚奇，昌如目睹這些邪怪，卻是神情愈發郁沉。

過了良久，繞過不知多少奇異街巷，前方出現一間破碎閣樓，刺耳破空聲響從那傳出，木板和墻壁的碎裂殘片迸射四濺。

鮮血涌動而出，霎時流滿窄街，又是一個懸空的女鬼頭顱，口中咀嚼著好幾具尸體，從閣樓破口飛竄而出。

看到司馬師二人，女鬼目中綠火中燒，大口唇齒間血沫橫飛，沖他們發出瘆人尖嚎。

昌如看到它，又憤怒起來，嬌目中的青火隱隱浮現。

女鬼頭暴沖過來，只見昌如突然揮舞雙臂，此次是在清醒意識中，一道青色火舌在她指尖生出，迎著女鬼疾射而去。

打到其面目上劇烈一震，啪啪炸燃幾下，鬼頭顱的腦殼被燒穿一半。

它痛叫嚎嘶，司馬師抓緊手中劍，看準機會一個縱起，兩下來到鬼頭之前，一擊將天公劍捅進它的眉窩。

惡臭腥液混著鬼火噴出，一震把子元掀了出去，他一個翻身落到街面另一側。

鬼頭顱狂嘶，它忽然對準昌如再掙扎猛竄過去，撐著最后一點氣要絕命搏殺。

司馬師趕忙縱身要去幫昌如，驀地看到女鬼頭噴落在街的黑血里，蔓延伸展出一團青色陰影。

幽青嶙峋的一對羽翅，一點點從中升了出來。

青羽展翅，蒼白骨架，一只火焰化作的鳳鳥出現，目如兩道星光。

昌如指尖牽引，隔空對著女鬼頭背后一點，嬌喝一聲：“起！”

火焰青羽一躍飛起，撲食一般落到女鬼頭顱之上。燃燒著的鋒銳鳥喙前探，狠狠向下一刺，鬼頭毫無反應余地，右邊碩大的鬼眼被刺入直插到底。

女鬼凄厲慘叫，青羽片刻不停，將其眼珠剜出來后，一對腳爪撕住之前子元捅開的口子，使勁一拉。

女鬼頭干嚎兩聲掉地抽搐。

青羽盤旋到昌如面前，迎頭輕鳴，她伸過手去輕輕一撫其羽背，便化回青色煙火飄散。

“如娘……你的魄力之能，當真了得。”司馬師到她跟前，不免驚贊。

“這樣的邪穢之物，除之為快！”

她咬牙看著街面上那灘鬼血肉渣，還在咬牙切齒。

……看來，如娘已是覺醒漸入佳境……

“君郎，好多以前從沒想過的事情，很多血腥攻謀的思緒，就不斷在我腦中出現……”

她緩過勁來，神情又恢復成嬌柔惶惑的樣子，帶著點不知所措。

“我，我有點怕……”

司馬師上去抱住她安慰。

“有我在，卿自放得安心，我們進退與共。”

說完他抬頭望過閣樓那邊，層疊的屋檐交織穿插，仍看不到一點天空之色。

昌如突然呀的嬌呼一聲，她伸手從懷里掏出那燼流館侍者給的銅匙，上面微微閃出精光，并在不停顫動。

司馬師接了過來，銅匙在他手心一旋，就直直指向了樓閣后面的方向。

穿過破碎倒塌一半的樓體洞口，他們來到回轉曲復的街坊深處，最靠里的高墻下，是一個碩大圓洞，其中射出稀薄陰光。

踱到洞邊，他向下看了看，能感到強烈的殺伐之息，昌如的前額滲出一層薄汗。

“看來，路只在其下……”

昌如深呼吸一下，抿緊小嘴過來環住了他的腰，子元抱住她的肩膀，一縱躍入。

向下急墜，青銀的光線越來越亮，其間出現許多紛飛的黑點。

盡是漆黑如墨的桃花花瓣。

黑色桃花形成一片漩渦，包裹著他倆直向下去。

花瓣渦流在他們下落一陣后開始飛散，四面八方銀色的光照涌出，頓時籠罩全部視野。

司馬師感到一道無形勁氣出現在腳下，使他們緩速降落。

眼前的銀光化開，清亮的一片景象浮現。

著腳處是淺淺晶瑩水面，向四方無垠延伸，直到遠方地平線。頭上低垂巨大的皎潔圓月，遠處黑壓壓一片樹林繞水圍成一圈，無數黑色桃瓣在半空飛舞。

司馬師再向斜后方上空看去，那連接扭曲荒鎮的花渦空洞，已經完全閉合。

這里沒了迷宮集鎮的壓抑沉詭，眼前月景甚至還有點令人心曠神怡。

但子元進入這里后還是感到緊張不自在，似乎有看不到的妖氣繞在自己咽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