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立時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激動的高興溢于言表。

醫者們繼續和昌家武士領頭幾人講說傷情，這時屋里一個女聲傳出：

“老爺請何家少郎相見。”

司馬師忙進入屋中，只見臥榻之上的昌暚，披在蓋被下只穿著貼身內服，面色發青虛弱不堪。

在他身旁，昌如身著素凈的青色長裙，滿臉焦慮地服侍著，內室中的小泥爐上不斷冒出煎藥的熱氣。

昌暚見司馬師進來，支起身子，忍不住輕咳了兩下。

子元上去請他不要使太大動作，然后對上了昌如的目光，她眼神中生出情愫，但很快低眉垂頭看向父親。

昌暚看只有他一人，有氣無力地開口問：

“你兄弟呢？”

“昌公，家兄覺得形勢緊迫，便趕緊去聯絡我府同袍了。你毒傷勢所重，務必靜養休息，不要多犯愁慮。”

昌暚閉目緩了緩，輕喘幾下后開口說：

“何少郎，現如今我昌家陷入到危難局面中，我心中有一想法，不知道當不當說?！?

“昌公盡管講?！彼抉R師向前靠近幾步，仔細傾聽。

“現在我這個樣子，是沒有辦法帶領我一宗族行事，只能委頓于床無能為力……我那些兄弟侄兒們，均是勇猛有余而無謀……也無人能在這種局面下出來挑大梁?！?

接著他把目光轉向床邊的昌如，帶點苦澀地說道：

“我這小女，倒是自幼熟讀各種經書兵略，心思機警靈敏……但可惜她是女兒身，無法暫替我行一宗之長的職責。然而此情迫在眉睫，何郎你本領如此高強，又是替滿府君和朝廷來此招撫……”

這時他話鋒一轉，語氣中突然多了點冰冷：

“若要我一整個宗族之力為大王效命，共擊我青州本土之人，沒有一個讓全家上下都能安心、保障之紐帶的話……即使恐怕我一人愿意，他們也不會支持。我看何郎你和令兄的人物風度，想必也定是出自不凡之家……那么，一是應眼前之急趕快定下話事之人，二是為了安我昌家之心……”

他望了望女兒和司馬師，慢慢開口一字一句問道：

“你……可愿，與小女結為姻緣？我看她，對何少郎你也是頗有恩許情愫?！?

昌如聽聞后，大驚抬頭，然后滿臉羞紅低下頭，不知所措；司馬師聽后一呆，然后很快便轉過腦子，細品起來。

在這個時代，很多時候，尤其是上層宗族間，聯姻往往都是共同獲得利益保證的手段。指腹為婚，或者少男少女還沒見過面，就被長輩一拍而定的事，實屬很尋常。

比如光復漢室的光武皇帝劉秀，在河北艱難創業時，就為了政治和兵力的目的，速速娶了當地實力派真定王劉楊的外甥女郭圣通。因為此等重要的早期襄助，劉秀登基后的首位皇后，也是封給了郭圣通而不是陰麗華。

但司馬師再轉念一想，這事倒不是不可作，這昌如姑娘看來被自己英雄救美后，也是相當地心念所屬在自己身上。所以，這也并非完全是冰冷的人身交易……但問題是，司馬家可是已經在官家士族豪門之列，和昌家這樣的地方豪強通婚，他不知道妥當與否。

沉吟一陣后，空氣中被沉默弄得有些滯重，昌如臉埋在袖子里，緊張非常地咬著唇。

考慮再三后，子元橫下心一咬牙，對上昌暚深沉的眼光，鄭重回道：

“得昌公如此厚愛，那……小可便應了！”

……這樣的話，等于成了昌家的姑爺后，那么這些兵力其實是由自己來統御，他們真正聽的是我而非朝廷。

昌如在旁邊輕顫一下，嫣紅欲滴出水的臉色上，充滿著復雜的喜悅。

昌暚點點頭，沒有再多說什么，就要招府上管事的人來，準備他們兩個先臨時過一回的結親之禮。

料理安排妥當后，昌家的人也都知道了這件事。對于司馬師救回昌如姐妹、在陣前擒回吳代時展現出的武力，他們作為武夫宗族自是相當佩服，同時也覺得這是用喜氣來沖一沖的好事。

昌如深深地看了一眼司馬師，便要回去開始作準備，府上的方士占了一卦，兩日后便是最近的吉時。

剛出得昌暚養傷的府院，有女仆急匆匆跑過來，哭泣著來到昌如等眾人前跪下，哀聲道：

“二小姐，眾位爺郎，大小姐她……她，尋短見了！”

接著這女仆止不住地嗚嗚嗚伏地痛苦起來，眾人皆驚，昌如頓時面如土色。

一眾人急忙趕到偏院昌婳的住所，只見一片老媽子和丫鬟哭天搶地得，不知道該怎么辦。

司馬師和昌如兩人推開房門沖進去，只見一方佳人，已經連著幾尺白綾，香消玉損。

旁邊一紙帛書，他們兩人上去捧起來一看，大意就是：

“女兒不幸被辱貞，已是不想活在人世；如今聽聞父親危在旦夕被小人所害，女兒愿隨父親而去盡孝于九泉之下。”

司馬師無言，這個昌婳，也算是有烈性了。

昌如痛苦在一側，一幫人悲哀良久，只好最終將其尸身輕緩取下，準備入殮。

昌家的大堂弟，昌暚的親近堂侄，昌維過來和司馬師以及昌如一合計，暫時不要將這個噩耗告知他家主老人家。本來已經傷重，再一刺激誰知會出什么情況。

忙碌了整整一天半宿之后，大家最后都退去休息，接下來吳家和青州逆黨的來勢，保不齊就是生死存亡之刻。所有昌家武人都要趕緊休整，以備峻敵。

子元和昌如算是定了親，他恭送她到閨房前，行恭敬之禮，目送她回房。

昌如短短時間內經歷如此之多，如今將以夫婿之合共行家主之事，又親眼見親姊自縊，秀麗峨眉間已是壓滿的疲憊。

但昌暚說過，這個小女兒，才真是昌家有望的大腦人物。

她眼神間，重壓過后沒有崩沮無助，反而隱隱有狠烈雌威在如幼苗般升起。

她沒有回頭，只是輕聲柔語道：

“謝何郎禮送，今日已晚請早早歇息，后日……我們還有大事吉辰?！?

司馬師看著她的背影隱去屋中，想道，雖然之前救下她后對其有不錯好感，但也說不上有什么更多的情分；但現在漸漸地，對這本無意間相逢結緣的少女，竟有了點親連感。

子元回首而去，望到天上繁星，狼宿星光四起，乃天下大亂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