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已要離開的美人，緩緩回轉過頭來，她看著這三只魁梧的惡犬，眼瞳生出紫紅的煞氣。

毫無一絲畏懼，那妖異魅惑的眼神，透著邪氣的興奮。

她舒緩開紅袍身姿，輕吸一口氣，對妖犬伸出右手，比出一個下指的手勢。

三只犬竟然就哼唧幾下，放下兇態，向前挪動來到她身前，乖乖匍匐下來如同寵物。

美人嘴角一翹，微笑露出不祥之意。

余燼般的點點火星，隨著黑色煙云，出現在空氣中，散發出迅猛的灼熱。

一道焦熱黑霧從半空直垂而下，落到殿臺之上，周圍盆賞中的奇花異朵迅速枯萎，霧氣轉作灰幕慢慢向外擴散。

灰幕中走出一個紫黑色的模糊虛影，移到了美人身前。

從司馬師的角度看過去，那影子猶如一只巨狐，身后拖著……九條長尾。

他心里頓時驚詫，想到了阿瑜的魄命真身。

那狐影俯下身來，在美人唇邊輕輕一吻，臺閣的地面霎時間開始震顫裂響。

紫火從迅速焦黑的石磚間冒出，與空氣中的火星結合，燃出團團妖焰。

此時狐影如煙般散開，很快消失不見，周圍的黑霧灰幕也在急速消解。

美人獨自站在原地，雙瞳里異彩閃耀。

眨眼之后，她身上的紅袍紗裙爆裂，體內噴涌出火熱焚風，白潤肌膚上生出亮紫妖皮。紫紅色的血肉骨骼露出，秀發后冒出兩只彎曲魔角，面容上紅唇如血，細長尖牙鋒媚。

她向前踏出一步，雙爪伸出刺穿那三頭妖犬，它們慘叫著化成滾燙血水，很快被美人吸食殆盡。

她揚起頭，瞳中妖紫噴薄欲出，嘴角滑下鮮紅的血滴。

四周遠處的幻景，仿佛燃燒起來，焦灼熱浪升起，頭頂上的陰云隨之透出殷紅。

高宮殿閣之外，大地城巷之間，隱有彌漫的腥風血雨，和絕望的人聲呼嚎。

美人冰冷邪笑，黑煙和火霧，漸漸聚攏起來模糊了司馬師二人的視線，接著幾道白亮閃過，這片光幕景象就消散而去。

司馬師后撤一步，恢復眼前回廊的情景，美人的畫像仍靜靜掛在昏暗墻壁，宅外的密集風雨聲如舊。

搖曳火光中，旁邊的夏侯玄側過頭去，來回望著三面墻上的帛畫思考。

“妲己娘娘……”

夏侯玄喃喃出聲，他伸出右手，咬破拇指按上畫中美人像的額頭。

子元一愣神，就見畫像眼睛處發出微微紫光，然后又一道血色的薄片，從中析出落下。

剛那是妲己的一段追憶么？……

司馬師接住血片，不禁有點疑惑。

那血物稀薄如一片琥珀，上面有細密的血絲紋路，在他掌心發出濕暖的微微波動。

他和夏侯玄再提著燈，回到了左墻第一幅畫前。

這個女像的眼睛如兩個撕開的、黑漆漆的洞口，使得她整個面貌顯得殘缺不完整。

“軒轅墳三妖所聚，那這個，就應是玉石琵琶了……”

夏侯玄看著帛畫對司馬師說，并掏出胡喜媚畫像的血塊，放在掌心舉了起來。

“臨淄候竟會尋得此等妖魁，將她們復生重引人間么……”

司馬師冷靜地想了想，心中有些憂慮，夏侯玄則盯著畫像和血塊，眼中有興奮的殺意。

“權謀之誘，奪位之戮，再沾上這等妖媚之心，怕是他心魄已被蠱惑邪亂。”

夏侯玄低聲有些激動地說著，那血塊從他掌上輕輕飄起，浮動著移向女像黑空的眼洞。

司馬師猶豫了下，也把妲己畫像生出的那血片舉起，一道吸力瞬時就落到他掌心，將其浮升起來飄向女子的空洞眼瞳。

兩道血光混合在一起，化作液狀的紅墨，一點點融滿那雙眼與前額的輪廓，勾勒出美人肖像的上半容顏。

完整相貌浮現，眉目姣好雙瞳如玉，沉靜帶著點邪氣的美女子，雖是靜態帛面，都能感到其顧盼生輝的媚玉神姿。

……玉貴人……

這時，在三幅畫的下方處，分別顯現出一道金紅色的字跡。

司馬師首先過去看了下妲己畫下的字，是工挺瘦削的篆書。

“一笑傾國。”

他抬起頭來，看畫像里妲己那絕韻冷靨，心中都忍不住一絲怦然而動。

轉向胡喜媚帛畫下的字，只見帶著點淡淡粉彩。

“一舞銷魂。”

夏侯玄則瞧著玉貴人畫像下面，輕輕吟念出聲。

“一嗔千金。”

回廊正前妖封的木門，在三幅女像顯字后，啪嗒一聲，向內自動打開。

走到門前，他忍不住回頭又瞧了幾眼，這軒轅墳三妖的帛畫像。

……一層壁繪上那持鎖鏈的半身蛇女，又是何方仙怪……

他只感覺這奇形巨宅內，藏有深不見底的妖異之秘。

夏侯玄推開門步入其后，只見是一間寬敞的廳堂，布置古樸風雅，右邊一整墻的書架擺滿簡牘，架旁是一張暗桐瑤琴。

堂中立著一尊黃銅香爐，焚香中微微冒著火光，爐后墻壁上掛著又一幅畫軸。堂內左邊是幾張幾案，地上鋪著華麗的綢毯，左墻上的幾扇大窗，都被黑色的厚幔所遮蓋。

子元進入室內，就見門口地磚之上，薄薄覆著一層灰白粉塵。夏侯玄面露疑色，俯下腰身來，將其抹了一點在手指上細嗅。

司馬師觀察著走到香爐后，看清了這幅寬大畫像。

一個渾身從頭到腳，被黑布裹起來的人，被倒吊在一座閣樓的檐角，其背后是籠罩在濃霧中的高臺棟影。

又見倒吊之人……司馬師懷中的陽虎骨件，這時有了感應，發出輕微顫動。

夏侯玄分辨不出這粉塵為何物，又到那簡牘書架邊轉了轉，似也沒有什么值得注意。

他走到子元身旁，看到這倒吊者畫像，眼中閃過一絲迷茫。

在去往更上一層的階梯邊，矮幾上擺著一樽歪倒的酒壺，司馬師拿起來一聞，透入滿鼻的陳香。

放下酒壺的時候，他瞥到壺底的款識中，好像有一個奇怪的圖案。

篆刻的一個古體“蘇”字，圍著一圈云紋，紋路在下方扭結，形成一個睜圓的眼睛圖形。

他記下這怪眼的圖案，和夏侯玄上到這里的二樓。二層的一半筑成中空，其下的一樓廳堂空間，由此形成一片中庭。

二層另一側有幾張席案，餐盤酒器一應俱全，還有數支清燭在幽幽亮著。

墻上的寬窗和一層一樣，都被厚重帷幔遮蓋著，只有在最靠里邊的一面，露了點窗沿出來。

就在那窗下的黑幔邊，一個人影蜷縮在角落里，似在不停顫抖。

夏侯玄拔出劍來，對司馬師使了個眼色，緩步向那靠了過去。

窗外的雨聲夾雜雷鳴，依舊密集沉猛。

他們倆踱到二樓里側，那人影篩糠般窩在地上顫栗，對二人的接近毫無所覺。

“敢問……”司馬師開口出聲。

這人瞬間驚嚇抬頭，瞪著布滿血絲的雙眼。

他臉上沾滿血痕污跡，司馬師傾過身一細看，目中精光一跳。

雖只見過一面，但那次際會可是印象深刻，子元很快就認出，這驚恐之人正是魏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