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有這種不祥預感，只是遠沒有她這么劇烈。

“瑜娘，有我在，況且現在各方之眾都匯爭于此，我們謹慎些再隱蔽著尋往看看。”

他仍有骨魄帶來的莫名自信，緊緊抱了抱阿瑜的肩膀。

“……也只能這樣繼續下去了。”她眉目間憂色郁結。

……可能也有些因為，來自我血煞入身的負極影響吧，待得一空下來，得趕緊尋法助她除愈。

檢視一下身體無事，她扶著子元站了起來，兩人望向那邊霧下高宅。

他們剛一抬步，尖長的號角聲自遠方響起，和司馬師聽過的女媧神眾號角完全不同，這個帶著深沉的邪意。

阿瑜捂上了雙耳，黑眼圈眼袋輕輕顫抖。

“妾好厭恨這魍聲……”

天地異象的好戲……又要來一出了吧。

子元卻暗自有點興奮起來。

在雜亂曲巷間繞了半天，他們終于接近那大宅院，院中高閣孤零零地筆直立著，顯得不協調的突兀。

院墻漆成發黑的暗紅，陰霧繚繞，宅后便是城坊的邊緣，緊挨一片遼闊的晦白水面。

很像之前的灰茫死水，子元抽動鼻翼嗅了嗅，這里卻沒有一絲相柳妖穢的腐潮氣。

尖銳而綿長的號角聲，就是從水面的對岸傳來，司馬師只能瞧見幾抹依稀的高大橫影，和水上驚鴻而過的怪異飛鳥。

“師郎，院子中這樓，真的很邪門……”

阿瑜美眸睜大了盯著那高閣，不安地低聲說。

“還有后面的那些山，這些怪街，都像漩渦一樣攪動著……擾亂著妾的心緒。”

司馬師看她有迷癔的征兆，趕忙要她閉上眼睛，并伸右手按住了阿瑜的額頭。

“不要多想……集中神識來感覺我的手掌。”

他把一股清健的鐵骨魄力注入，阿瑜前額沁著微汗，全盤接收了他的力量。只見她額筋閃著青芒跳了幾下，然后緊繃的全身便迅速舒緩下來。

“呼………”

子元想到了懷兜中收著的《血昭言預》，尋思在此時或許可以，幫助他們理解眼前接近漩渦混沌的事情。

但看到阿瑜這種不穩定的情狀，弄不好研閱這本書，會惡化她靈智已受的影響，他就沒有繼續這個想法。

阿瑜有點虛軟地靠著他，司馬師扶緊她的腰，另一手持劍，步入了面前昏沉的高大宅院。

一進院門不遠，右首邊一間黑木構飾的矮長屋，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屋中傳出叮叮敲打聲，其窗內透出明紅火光，似乎是某種工坊。

“師郎，我感覺好轉不少，不用扶著我了。”

子元放開她，阿瑜靠后到他身側，但他還是用胳膊挨著她的肩臂。

走入這像是工坊的房屋里，各種工具雜亂散落一地，幾個明黃透紅火爐正旺燃著，屋里端一個人影正在旋轉陶輪。

原來是制陶的屋坊，可怎么感覺這些陶坯上……

堆在火爐旁的燒坯，均被描刻出渦形紋路，阿瑜看到它們，瞳孔里又有點充血慌躁。

司馬師趕忙握緊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胸懷一側，擋住這有害的情形視線。

慢步至作陶人身旁，他瞧向陶輪上轉動的泥坯，制陶者正用手指在其表面細致地勾勒渦紋。

陶匠是一個頭發略帶蜷曲的老人，面容枯槁，他抬頭看到司馬師和阿瑜，無聲地笑了。

“渦流之貌………真乃世間極致之藝啊！嘿……”

“足下……可是宮中匠人？”

子元看那些陶坯，雖其繪紋詭異古怪，但手工制作技藝十分精妙，絕非一般民間之品造。

“宮中……哦呵，宮中還有更多絕美渦旋之器呢！”

老人說著嘎嘎癡笑出聲，布滿血絲的眼睛里，盡是狂熱與癲癔。

“渦紋啊……君不見世間的一切，都因此而包含奧妙……”

他抬起干瘦的手指，上面停著一只甲殼小蟲，黑色的背上，也有一圈圈白色漩渦花紋。

哧地一聲，蟲子振翅飛起，一頭鉆進旁邊火爐內，燒成了灰燼。

看來沒有再與老人交談下去的必要，子元拉著妻子，步朝長屋內里的另一邊而去。

“渦啊……蘊含天地不可思議之力……渦啊……最美圣雅之音……”

“嘿嘿……桀……嘿嘿嘿嘿。”

背后燒陶的老人，晦濁眼珠盯著他們倆離開，嘴里癡癡念叨。

他們經過長屋中間的幾進房間，全都沒有人，也非工坊，皆似是儲藏物件的所在。

每間的四面墻壁上，掛滿涂著漩紋圖案的帛畫，地上堆放著刻有漩渦紋章的鎧甲，以及木架上許多奇形的圈旋螺殼。

阿瑜看了一眼這些東西，面上顯得蒼白加劇，司馬師要她低闔上眼皮，并加快了腳步。

長屋內氣氛雖令人不適，但自身感覺良好，沒有阿瑜那么嚴重的反應。他躊躇了一下，將護身的血煞增幅散發而出，擴至兩個人身周完全圍住。

阿瑜已經低垂合上了雙眼，就只是半倚著他，軟軟挪著步子。

走至長屋另一端頂頭的屋子，里面空空蕩蕩的，地上有拖拽痕跡，像是什么重物剛被移走不久。

地上一道水漬，延伸流至屋門外，他們順著其出了長屋，眼前是大宅中的一座花木景園。

園中的花都凋零，草稀木疏，籠罩在又起的灰白色濕霧下。

司馬師抿緊了嘴，踏步帶著瑜娘向對面行去，花園里有幾道橫流而過的溪渠，這時吸引了他目光。

渠中水雖清，但上面蓋著一層莫名的灰沉薄塵，細看都是飄浮著的顆粒。

水流十分稠緩，子元想把劍尖伸入其中感察一下，阿瑜忽然低郁地“呀”了一聲。

她右手纖指輕抖著伸出，指向細水渠的上游。

“師郎，你仔細看那……”

他順她所指瞧去，原來，好多漩轉水渦，無風而在渠中自成，正緩緩經流下來。

這些溪渠水中、大大小小的漩渦，還泛著點絲絲微微的，熟悉的妖異紅色。

終于有輕輕一陣庭風蕩過，不出意料地卷成旋風狀，阿瑜又“呀”了一聲，躲開埋頭進司馬師懷里。

她的狐眼青瞳內，也有點血絲出現。

……不行！

子元二話不說，把她再橫抱起來，縱力騰起，直接越過花院圍墻飛檐走壁，朝宅中心那孤詭高閣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