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主的意思，是想召人手，以戰于這長安變爭中吧？”

子元心下差不多已明了。

“當然，入伙娘娘之陣，不會有虧待，無論公子是怎樣的野心功業之愿……”

尹姈動起身姿回旋輕舞，屏面上曹操的水墨畫像又變，散亂紛繁線條，最后化成一幅蒼茫闊景：

千軍萬馬，旌旗林立，兩名年輕統帥，引領沖鋒橫掃在大地上。

司馬師看著畫中那兩人臉，墨韻輕動變幻成他與羊祜的模樣。

“云臺星宿落，少年覓封侯！”

尹姈對二人一揮紅袖，然后瀟灑停步，輕吟聲中帶著豪情與挑逗。

暗示女媧可以給予他們的神助、回報。

子元心想自己與娥皇已有約，現在不清楚娥皇和女媧是否真為敵，于是不動聲色地說，

“謝嬌主美意，可容子元一些時間，來想定此事？”

羊祜臉上始終謹慎肅慮，他見司馬師這么說，也跟著道，

“小子愚莽，卻就這樣承蒙嬌主青眼有加……同望能夠熟思后，再給嬌主一個滿意的答復。”

尹姈瞳神飄忽，在他倆面上轉了轉，雍容笑言，

“妾當真沒有瞧錯，兩位公子年少卻已如此縝穩，不愧均是身負魄命之雄杰。娘娘神眾豈會強人所愿？二位想好后，便可隨時至那橋頭酒樓尋我。”

司馬師眼睛一轉，繼續說，

“雖不能現在就給嬌主答應，但承謝讓我們開眼認知當下之情。去尋鄢陵侯時，嬌主若有什么事情……吾等可先幫忙的，子元愿意為之。這樣，也可借此來互相更多了解。”

尹姈沉吟一下，便欣然道，

“司馬公子所言不錯……那么，我們先回去實境，細談。”

說完她一拍手，宮窗垂幔應聲而開，幾個紫衣女侍似幻影出現，回向廳內碎步而來。

當頭的宮女，手臂捧著一張蟒紋長弓，上面泛射不同尋常的金光。

尹姈接過弓，帶司馬師和羊祜移步至，宮廳右側向湖畔凸出的露天臺榭。

只見她走到臺欄邊，將弓拉滿，對準銀湖天上黑云虛月。

頓時，狂風生起吹過榭間，嬌主盤髻散開，烏黑長發飛揚揮灑；美目圓睜、蛇瞳金火，如九天仙子卻身踏妖蹤。

一道暗金雷電順劈而下，擊在她弓弦之上，化作炸芒利箭，尹姈一放弦姿態英武嬌猛，幻化箭矢射出疾烈如霹靂。

雷矢撕裂湖水上空，開出一條似是異境出入的縫隙，就近在他們頭頂。

“幻景良宵，期兩位下次再來共賞。”

她放下蟒弓，向上縱入其間，司馬師二人緊跟躍了進去。

四周視線瞬間又一下全部漆黑，子元感到腿腳踏上實感，身體輕震，接著眼前模糊出現幽光。

這暗紅色的光漸映清亮，眼前席筵輪廓復現，幾個呼吸間，就回到現實中的酒樓宴堂。

尹姈立在他們兩個面前，裙襦華袖由鮮艷血色變回紫紅，面容也恢復成之前正常美女之態。

子元看到她眼睛，那蛇瞳的樣子還在腦中，不斷回現。

三人再落坐入席，尹姈重新斟上酒，對他們言，

“司馬公子既然那么說，那么妾現確有一事，煩勞幫個小忙，也可為我們合作了解的開始。”

“嬌主請講。”

“妾獲得的消息，曹彰帶著一支隊伍，似乎是進入了長樂宮遺址之內。同時，長樂宮墟址之下，也是尋找秦淵血眼的主要通道之一。”

她呷了口酒，眼波凌然。

“長樂宮址現在也是災疫重創之地，遍布邪獸瘋怪，還有詛咒邪力造成的屏障，很難接近。只是，我們得知鄢陵侯他，遺留下了一把戰錘，作為打開咒封的鑰物。”

羊祜聽到后眼神一下灼灼，開了盞中酒。

“嬌主……是想要吾尋到這鄢陵侯之錘罷？”

尹姈笑吟吟和他碰了下盞。

之后閑說一陣，飲酒食畢，司馬師和羊祜道謝從酒樓出來。

臨出門前，尹姈說，

“如若兩位遇到危急，可以這紙箋上之辭，擬泣血之長鳴，喚吾媧皇眷眾的救助。”

樓外市道，仍舊黑霧彌漫，這妖詭長夜，仿佛沒有終時。

子元和羊祜慢慢沿街北走，對著燈籠的光，他展開了紙箋。

“伊希鳳兮。”四個奇妙的描金篆體字。

……有點意思。

司馬師把紙遞給羊祜看，并問他，

“叔子，之前我看到有一隊魏甲，面容若青僵之尸，持刃撲殺變異之人。他們，還是常人否？”

羊祜也讀了下紙片上的字，然后回子元道，

“不……那些都是鄢陵侯的親軍，他們不像其他受疫詛之人，并沒有獸化。但，這些軍士好似異變成……什么更可怕之物。”

“哦？”

“就像變作了無聲惡鬼，行進掃蕩在城內，屠殺見到的一切有生之物，包括獸變的人。”

提到它們，羊祜面上都微有一點怵色。

“仿佛，它們就會一直那樣游蕩屠戮下去。”

兩人無言，大概半個時辰的工夫，羊祜引路尋到長樂宮一側廢墻外。

前朝末年新莽之亂時，這宮被赤眉軍攻入長安后燒毀，光武光復漢室之后有重修，但李傕郭汜荼毒之際又遭破壞。

現下，只余下宮墟，但其壯闊的殘垣敗廓，從中仍可一窺昔日的宏偉輝煌。

兩人敏捷地攀爬翻過高墻，落入一片殘閣間的庭院，枯草高掩，四面景向難辨。

“子元兄，這君候的遺落戰錘，可有頭緒該如何搜尋？”

司馬師望望四面，宮樓廢墟間沉影黑郁，瘆異之聲不絕，其中實是暗藏難料險惡。

“……我看，只能是先憑感而行，小心細察周遭一切。”

低身靜聲潛過幾進院落，他們進入一道窄長、廢棄的畫墻回廊。在他們這一端的右手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幅華美女仙端坐于祥云之像。

子元不經意看去，那女仙的雙眼，剎那間忽轉動了一下。

他心中一驚，剛想靠近仔細察看，胸前感到莫名一悶，隨即廊周響起連續悶響。

羊祜將兵刃抽出一半，屏息靜立廊口陰影里。

怪異的悶響，不停向這邊靠近，子元側身廊柱后瞄看過去，廊內廊外仍是空黑一片、不見任何在動的事物。

但很快，凝濁空氣中透出血色微光，他鼻子里，猛地竄進一股腥味。

病獸的血氣腥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