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東，建章宮門外坊間，一條夜下破陋窄巷里，突然響起低啞連續的怪聲。

一道小木門后，鮮血從門縫中滲出，接著受撞擊，整個碎裂開來。

兩個黑影滾出來，撕咬在一起，他們的人形，都已異化出獸毛畸肢。

很快，其中一人斗敗，被啃噬斷喉嚨，抽動幾下沒了動靜。

活下來的那個，爬在尸體邊粗喘著，兩個眼珠呈通透的紫紅，口中獠牙一點一點滴下血珠。

他四下看看，嘶啞叫了幾聲，便四肢伏地迅速竄入暗巷深處。

安靜了片刻后，一個挺拔精健男子身形，從旁邊屋頂翻下，緩步來到異化的死尸旁，蹲下觀察。

清峻形容，神朗英采，微微凹下眼眶里，一對輕泛血絲的沉刻眼眸。

司馬子元離開燼流館后，在城巷間屋頂上伏夜而行，就聽到這邊人怪廝斗聲。

他用劍尖挑了挑那尸身，喉頭被撕裂處，已在快速腐化成液態，并向全身蔓延。

死人臉一半生滿黑毛，口齒猙獰，面呈向豺狼狀突變之貌。

……一路以來，人的異變獸化，與血相關之詛咒。

他站起身，望望城中高聳的宮殿群，靜步朝巷外坊道走去。

暗夜濃重，腳下感到陰濕，薄薄的灰霧，始終散之不去。

前面，突然傳來整齊密重的踏靴聲，子元縱步向前，隱入巷口的陰影。

外面的主道上，有一隊黑色重甲士兵，正在踏步行進，遠處的未央宮高闕，在風霧里陰肅矗立。

這些士兵身披皆為魏甲，所持刃戈蕩著陰冷殺意，司馬師靜觀他們，卻感覺不到一點人的氣息。

重盔下都半露青僵面容，仿佛是一群血腥死亡化身的戰士。

偶爾有竄過的變異獸化黑影，隊伍邊緣的士兵便迅速揮出兵刃，污血濺射嚎叫間，街道上再留下具具半人尸身。

跟了一會后，它們速度加快，司馬師有意放慢了點腳步，兵士隊伍就消失在前面沉霧里。

他環視下四周，一片密集沉閉的屋宇和院閣，暗滯悄靜，但他能感到明顯強烈活人氣息。

在右首，一間屋子的門板，挨著街，下面流出一道清水，后面有微微的顫抖喘息聲。

司馬師到這扇門前，輕屏氣息，倒轉劍柄，對著門發力一推。

顫悠悠地，門板向內斜開，里面發出壓低的驚聲，一片漆黑，他看不清室內。

沒有感到危險兇氣，子元跨進一步，身子切入門間空隙。

兩個暗暗影子，緊擁在一起，像是在恐懼地顫動。

……久違的常人、清健氣息。

司馬師放下劍，稍打量下這陋室，取出火燧，挑燃了斜旁的油燈。

十歲出頭的男孩，抱著另一個更幼小的孩子，露出驚慌眼神，盯著他。

子元向前挪一步，想開口和這兩個孩子說話，背后突傳來急沉的響動。

他不動聲色，只是把放松垂下的劍尖，回轉指向身后巷間。

一個一身輕鎧，頭戴鐵冠的武人縱了過來，這人手里握著軍劍，看到司馬師背影后，停步立定。

武人兩個眼睛，在黑夜里泛著精光，冷森森地逼近子元，手中兵刃前舉，鎖死了他后退的任何角度。

隨著那屋內的油燈光，武人瞧見里邊兩個孩子，他眼神寒光一縮。

“怪畜……”

武人低啞恨聲，抽劍一動朝司馬師斬去。

子元抬起劍，叮當一聲格架住來擊，身形一絲未動，只轉過半張臉來。

看到他是正常人眼睛，那武人再要起勢的攻擊一滯，停下來開口問，

“活人？”

子元打量下武人，也很年輕，穿著魏軍制甲服，但在胸鎧上卻有血涂出的漩渦圖案。

他放下劍，對武人點點頭，臉再向外靠一點，讓其看清自己的面目。

年輕武士也放下兵器，急忙跳進屋中，去看那兩個孩子。

大一點男孩懷中的，應該是弟弟，只有五、六歲的樣子，稚嫩臉上有驚恐淚痕。

武士上前安撫，見他們無恙，便轉身探出頭，朝著巷道外黑暗深處，吹出一聲低低的哨音。

隱隱的急步響動再起，向這邊靠過來，武人轉臉問司馬師，

“閣下何人？也是來……救助遭困害的無辜之民？”

子元想了想，說，

“在下從東都而來，一路上神鬼常凡混世，不知現西京皇都，也已災變至此。”

“這位兄臺，也是軍伍之人？”武士看著天公劍繼續問他。

“是，之前在校事府聽命。”

年輕武人哦了一聲，面上神色微變，正要再說些什么，口哨召來的急縱腳步已至近前。

兩個迅捷身形出現，沿墻邊縱躍過來，穿著和年輕武士同樣的衣甲。

胸甲上也涂著同樣的漩渦血紋。

他們虎視眈眈地靠近，盯著司馬師，年輕武人迎上前說，

“這人是洛陽來的，校事，沒有獸疫。”

這兩個武士沒說什么，瞧清楚子元的臉后，就進屋里把兩個孩子抱了出來。

“同袍軍郎，小弟初來西京，或許可在這災亂中略助一臂之力。”

司馬師對他們拱手說。

那兩個沉著臉的武士，仍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對先來的年輕武人微點首，便帶那兩個救出的男孩匆匆離去。

“現在這樣兇險莫名之境地，我們確實用得上人手……不知兄臺怎么稱呼？”

年輕武士收好自己的軍刃，一對大眼閃著精灼的光，問他。

子元稍微猶豫后回，

“復姓司馬，單名一個師。”

“河內司馬氏？”武士目光一閃。

“正是。”

“久仰！”武士也一抱拳，眼中有喜意。

“也敢問，軍少郎你尊姓大名？”

武士前屈一點身答，

“小可姓羊名祜，家自青兗泰山郡。”

“公羊之羊？”司馬師聞言心下驚動，追問其姓氏，并開始細瞧年輕武人的臉。

“然。”

子元出手輕推他肩膀，武士上身微移，面容被屋燈完整清晰地映了出來。

兩道俊眉，大眼睛銳利神邃，鼻挺、面部輪廓清俊，風采十分英武。

和她真的很像……

“南城縣人？”

“是的，司馬兄知道我們家氏？”

子元點頭，想著要不要直接繼續問，忽然，頭頂上黑穹傳來沉重震響。

一道暗紅色的雷光，在空中亮起劃過，直直落指城中遠方的未央宮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