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后的那個早上，溫暖照例十點左右來到了畫廊，鄭子超已經出攤了，正把襯衫一件件掛起來。

他看見溫暖從街道的北口來了，是騎自行車來的，他第一次看到她騎著車的樣子。

她穿了那雙白色的羊皮靴子，柔軟的服帖著她的雙腳，那鞋的底子很薄，整個鞋身瘦長，鞋頭是皮質自然形成的尖形，不那么刻意生硬，卻顯得十分秀氣，襯著皮子的本來的光澤，舒適而輕盈。

溫暖配合鞋子穿了米色的彈力棉細腿長褲，雪白色的運動T恤，外面一件草灰色的卡其風衣，剛好過臀的戶外款式。

濃黑的長發散在肩上，被騎行的風吹拂起來，飄逸著一股風一樣的爽朗。

鄭子超看著這個身影由遠及近，停在了畫廊門口。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包括那輛自行車。

雅灰色的車身，只有一根有點弧度的橫梁，一條平直的車把，扶手是兩段厚厚的黑色海綿，兩個轱轆的輪胎寬大結實，腳蹬子方墩墩的，橡膠的質感彈性誘人。

這輛車很特別，他甚至注意到它沒有手閘，溫暖剛才好像是靠倒輪停住的，雙腳平穩地踩在了地面上。

鄭子超站在攤位前的路邊認真地看著溫暖，他沒有假裝躲在樹后，也沒有閃爍自己的眼神，他做好準備若與溫暖的目光對視，他會奉獻一個自然的微笑，他甚至盼著溫暖的目光快過來，他還想借機問一聲：你好！

但是溫暖的眼神沒有過來，她剛從自行車上下來，就聽見一個女生喊她的名字。

鄭子超和溫暖同時隨聲看去，只見一輛自行車飛快地劃過鄭子超面前，隨著一聲緊急的摩擦音，一個高個子女生一只腳踩住馬路牙坐在自行車上擋住了鄭子超注視溫暖的視線。

“嗨，薇薇。”溫暖招呼著和她一起走進了畫廊。

鄭子超收回了自己的視線，一回身隔壁的老鄉正看著他，這是他高中的女同學，也是高考落榜后來BJ做生意的。

“鄭子超，你有情況。”女同學用老家話說。

“別瞎說啊。”鄭子超提起一件襯衫。

女同學輕聲笑了出來：“我還不知道你……”她還要繼續往下說，看見鄭子超正認真地看著她，會意地捂了一下嘴巴。

有情況，有什么情況？連準備好的對視都被那個什么薇薇沖散了，還能有什么情況？

薇薇是誰呀？她看起來和溫暖很熟的樣子。

鄭子超覺得自己好笑，他想知道的事情怎么這么多，這些事他怎么能知道，是，這時他還不知道，這個楚薇薇是溫暖的小學同學，高中同學，發小兼閨蜜，后來成了他的“大哥”。

楚薇薇跳著彈坐在畫廊的紅色沙發上，沙發臨著落地的玻璃窗，恰好可以看見外面的街景。

這里是老使館區，樹木蔥蘢茂密，初秋的天空晴朗高遠，穿透綠色的，黃色的，紅色的樹葉，灑下一道道彩色的光芒。

楚薇薇尋著那些明麗的光線，抬起的頭來回慢慢扭動著，又閉上眼深呼吸，一副陶醉的表情，好像要把整個世界都吸進自己的肺腑。

“咖啡。”她突然大叫了一聲，睜開眼睛，站起身，端過溫暖手中的杯子放在鼻子前面聞了聞，緊接著就呷了一口。

“欸，溫暖，溫暖，你沖的咖啡怎么這么香呢？都是速溶的，我沖那個都分層了，就這樣。”

她一邊說一邊比劃著，又順勢攪動了一下小勺子，然后放在盤子邊上舉起杯子仔細端詳：“就一速溶咖啡，愣讓你整得跟藍山似的，你行，欸，你怎么這么有天分呢？”她眨動著大眼睛。

“快喝，限量版的，天分這東西可是寶貝，哪能隨便讓你享用啊。”溫暖瞥了她一眼，自顧自喝著咖啡。

楚薇薇重又坐下來，環顧著整間畫廊，目光所到之處，不由輕輕贊嘆：“真好看，溫暖，真好，我也想在這樣的環境里工作。”

“大工程師，這兒可沒有你最愛鼓搗的發動機，這些也不是你的圖紙！”溫暖應和著和她打趣。

“助工，助工。下崗的助工。”楚薇薇調皮地笑著，一字一點頭地說。

溫暖坐直了一下，認真地等著她繼續說。

“哎呀！”楚薇薇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溫暖，你說我怎么這么倒霉呀，好容易考了個助工，職稱剛下來，工廠倒閉了，我下崗了。”她皺起眉頭一副哀怨的表情。

“真的？那你怎么打算？”溫暖靠近她問。

“跟你混嘍。”

溫暖重重推了她一把。

楚薇薇就勢靠在沙發背上，頭歪向溫暖的肩膀：“真的，我不知道今后怎么辦。我這專業對口太難了，我迷茫了，這不找你拯救來了。”

“說說您的訴求。”溫暖用手指支了一下她的頭，自己也靠在沙發上。

“每天鬧鈴一響，我就郁悶，我習慣了，還是每天要上鬧鈴起床，起來了想起來沒地方去，渾身難受……今天早晨也是如此，就給你打電話了。”楚薇薇拖著腔，有氣無力地拉了一下溫暖的手。

溫暖一下子坐起來：“嘿，行了，別整高景了，先把你的今天拯救一下吧。”楚薇薇眼睛一亮，也坐直了身體。

“先吃午飯吧，旁邊剛開了一家湖南菜館，挺不錯的。然后咱們去打球吧，多久沒一起打球了，現在你自由了，揮汗如雨一回。”

楚薇薇跳起來：“走，我還真餓了，為了來見你早點都沒吃。”她沖向門口又突然停下來問：“那畫廊怎么辦，關門不行吧。”

“你比畫廊重要多了。”溫暖說著取下一張畫紙拿起了一支筆。

“溫暖，”楚薇薇抱住了溫暖的肩膀；“你最好了，溫暖。”

溫暖掙脫了一下她的手，畫了一張漫畫笑臉，掛在“暫定營業”的牌子下面。

溫暖彎著腰檢查玻璃大門地鎖，楚薇薇推著自行車看著她，意外地大聲說：“溫暖，這鞋真漂亮，在哪兒買的？”

這句話的音量足夠讓站在樹下的鄭子超聽見，他看向這邊。

溫暖站起身一邊推自行車一邊沒有回頭地回答：“就旁邊的攤上。”她故意壓低了聲音，眼睛也只是看著車子。

楚薇薇扭頭找了一下：“就那邊啊？”她看見了正看著自己的鄭子超；“就那個男孩的攤嗎？”她的音量沒有明顯減弱，溫暖甚至覺得此刻這聲音太大了，她湊近楚薇薇說：“走吧，待會兒告訴你。”說著就先騎上了車。

楚薇薇追過來：“多少錢？我也想買一雙。”

“不知道價錢，送的。”溫暖更小聲地說。

“什么？送的？就那小伙子嗎？還有這好事，為什么？”楚薇薇一連串的問題，她們倆已經轉出了街道的路口，從鄭子超的視線里消失了。

溫暖說的湖南菜館其實就在畫廊的后身，只要轉過這個街口就到了。從停下自行車到走進餐廳坐下，楚薇薇還在追問鞋子的來源，溫暖不理她，和服務員點菜，根本沒征求楚薇薇的意見，她也不用征求她的意見，從小到大她早知道了她的口味，況且她今天吃鞋子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