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迷/文
院子里的梨花開滿了枝頭,一陣風吹過,枝椏搖曳,竟是落了滿地花白。
天色暗沉,細雨隨風,白色的花瓣滿院零星地散落。
如針細雨落在院中碧綠色的池子里,波光粼粼、水波蕩漾。
梨花樹長得高大,長滿白花的枝頭壓到了窗前,掩住了本就不算的太大的窗口。
男子身著一襲月牙白色廣袖交領衣衫站在窗前,衣衫上用白色的絲線繡著雅致的花紋,腰間簡單地束著一條同為白色的腰帶。
他低著頭,手指摩挲著手中翠綠色的玉佩,柔順烏黑的墨發僅用一根玉簪松垮地盤在腦后,白皙的面容被頭發遮住了大半,看不清晰。
這枚玉佩,曾是三年前被人所贈。
城西陳家的小公子,陳於。
小公子的上頭有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外人皆知他家里祖母對其極其寵溺,而養成了成日無所事事、賞花逗鳥的米蟲性子。喝酒作樂去的都是樂坊,倒不會進窯子,也算是難得了。
據聽聞,他最怕的就是家父揮舞著馬鞭的樣子,甚至被嚇暈過。
然,卻也阻止不了陳家小公子的生性依舊豁達,說話依舊風趣,狐朋狗友依舊多得很。
一出街,只要把那扇畫著雅致寒梅的扇面一轉,露出扇后寫著“公子傾城”的字樣,大搖大擺的身后總會跟著大搖大擺的富貴世家狐朋狗友,百姓給這群狐朋狗友游街的景致起了個雅名,喚作“狗友游街”。
狐朋狗友學著陳家小公子大搖大擺地搖著折扇,露出折扇上題字的反面。
以“公子傾城”起,一個個題著什么“公子有病”、“公子好帥”、“郎君甚美”等等,還有不會寫字,直接畫了只丑王八的。
狐朋狗友游街景致甚是壯觀,宋延也是見過幾回的。
在陳家小公子真正與他結識的那一日,如同今日一般,滿院的梨花開滿了枝頭,滿院散落著白色的花瓣。
記得他當時穿著淡綠色衣袍,手里搖著一把扇面畫著梅花,扇面后上著“公子傾城”的人就站在花樹下向他作揖:“在下失禮了,我方才看見這滿院白花花地梨花,便忍不住翻墻進了來。未料想到公子正在作畫……這實在是……”
宋延閉上眼,眼前又浮現出了他的面容與輪廓,那張笑顏仿若就在眼前一般。
他的臉上時常掛著笑,細長的眉眼總是向上挑起,眸中總是帶著笑意,就像一只狡猾的狐貍,讓人見之不忘。
他與陳家小公子也不知從何時起,已不再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一來往便是三年。
許是從他搖著“公子傾城”的扇面對他笑時,亦或者是他初次提著登門賠禮的禮盒向他賠罪時?
半個月前,他搖著扇子拿著一副畫卷走進了院落里,直直走進書房,一開口便是來報喜的。
他道:“俞之,我要成親了。”
他那時正在書房里描畫,聽到成親兩字時,拿著筆的手在半空中僵住,筆尖的一顆墨汁落在畫上暈染開來。
他看著案上作廢的畫,沉默了許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盡量讓語氣自然地道:“甚好。是哪家良人?”
自知他最終會娶妻生子,只有自己存了那種心思罷了。從一開始他便勸自己莫要沉溺太深,竟不知將要割舍之時,竟是這般的鉆心之痛,深入骨髓。
“你看看這幅畫像罷。”說罷,他把扇子插進腰間,把手中的畫軸在他的面前展開。
“家父道這是城東劉家獨女,琴棋書畫女紅都精通,這是祖母看上的。”
女子身材纖細,淡綠廣袖齊腰襦裙,挽著發髻,墨色長發披散身后,面上淡施粉黛,柳眉杏目,唇如花瓣,巧目倩兮,實打實地一個美嬌娘。
原,這是他將娶之人?
甚好,配之于其,很是般配。
“何時成婚?”
他尋思了一會兒,道:“下月十五。”
只見他笑了笑,指了指畫上的美人,對著他說道:“俞之,你道我娶她回家做小妾如何?”
他聽到陳於竟是存著這般心思,胸口中的怒火便升了起來,沉聲吼道:“荒唐!”
須知除了正房不能受孕才能納妾,他還未娶正妻就先納妾,這般……這般所作成何體統?!
一聲荒唐過后,書房里兩人都未在說話,氣氛尷尬萬分。
宋延垂頭,手揉著眉角,不去抬眼看他是如何的表情,只輕聲地說道:“你回吧,我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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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白駒過跡。
今日便是十五,是他的成親之日。
手中的玉佩被他用力拽緊,指尖發白。
心道他終是不該期盼這份情意,也不該奢望。
過了許久,院落里突然響起了男子的聲音。
“俞之,你為何哭了?”他道。
宋延驀地抬頭睜眼,卻看見一身紅色新服的男子,撐著一把鮮艷地紅傘站在樹下,手里捧著同樣是紅色的物什和頭冠。
雪白的花枝樹下,一襲紅衣顯得格外惹眼,襯得他的膚色更加白皙,眉眼更加地動人。
他含笑望著他,緩緩移步走來。
宋延睜大了眼睛,快步打開門走了出去,站在了他的面前。
他竟然逃婚?這是心里第一個念頭……他不該逃婚的。
“你為何……逃婚?”說不出來心里是喜還是悲。
只見陳於愣了一下,笑臉上露出了無奈的表情:“我何時逃婚了?”
“這是何意?”
今日不正是他的大喜之日?大喜之日新郎官不在,那不是逃婚是甚?
只見陳小公子嘆了口氣,滿懷歉意地道:“那日,我本意只是想試探你。并非真要娶她為妻,也并非要納她為妾,我無意與她成親。”
“三月前我跪在父親的書房前雨中三日兩夜,吃了一頓家父的馬鞭,一月都下不了榻。家父已揚言沒有我這個兒子,而我的所作所為為的便是拿著我定情之物的人。”
宋延看著手中的玉佩,眼里閃過迷茫,但很快便消失不見。
陳於走到了他的面前,柔聲說道:“俞之,看在我這般苦的份上,原諒我可好?”
“知你對我的心,我怎能娶了別人,傷了你的心?”
宋延后退一步,他目光灼灼地靠近一步,直至兩人的臉頰將要貼上,他才停下。
他的身上帶著濕氣,身后的墨色長發還滴著水。
“俞之,我們成親,如何?”
宋延看著他的眼眸,沉默了一會兒,閉上了眼睛。
心道,罷了。這不是自己所愿么?就自私一次罷。
而后,他道:“你不悔?”
“不悔。”
“心甘情愿?”
“甘之若飴。”
宋延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心道不敢奢望的這段情,終是盼來了。
“好,成婚罷。”
今日成婚,廳堂高臺無一長輩,沒有祝賀,唯有院子里陳家悄悄送來的幾箱聘禮。
兩個穿著紅衣的男子對著空蕩蕩地高堂,三拜九叩首。
禮成,入新房,交杯合巹酒。
這夜屋內紅燭搖曳,屋外梨花帶雨落了遍地開花。
那場雨持續了一整晚,徹夜未停。
--終
阿迷/文2019-7-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