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已經(jīng)沒有意義了，你覺得我這樣做對嗎？”我問道。

“哪還有什么對錯啊，這只限于活人?！?

“是啊，像我這樣的人，已經(jīng)沒有是非對錯了吧?！?

“這是你最后的選擇?！?

“對。”

“好，接下來有我可以幫你的嗎？”

“有，我希望在我閉眼之前，身邊有個活人?！?

“哈哈哈，你啊，我還以為你已經(jīng)超凡入圣了呢?！?

“連佛陀死前都圍滿了弟子，更何況是我呢？”

“佛陀那不是死，而是涅槃?！?

“涅槃……”

“今晚你打算睡哪兒？我覺得你這身衣服可別弄臟了。”

“呀，這你倒提醒我了，我還沒買壽衣呢?！?

“你現(xiàn)在才想起來啊，一看就是第一次死。喏，給你準備好了?！?

“謝謝啊?！蔽矣行擂蔚匦α诵?，把壽衣披在了自己的衣服外面。

“你這是……”

“壽衣不好看，我這么年輕的小伙子，死的時候也要時尚一點兒?！?

“好！我就欣賞你這樣的個性?！?

這一晚，我是穿著壽衣度過的。我從沒有睡得那么香甜過，以前小時候，我在夢里是會飛的。不是有翅膀的那種飛，而是張開雙臂就能馳騁藍天的飛。我突然想起了《逍遙游》里，莊子說的“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他認為真正的自由，是不需要依托什么，而是達到真正的自然合一。我想莊子自己是可以達到的，他在夢中變成了一只蝴蝶，自由自在，醒來便想是自己做夢變成了蝴蝶，還是蝴蝶做夢變成了莊周。

我在夢里不需要依托，便能自由飛翔，等醒來以后躺在床上，也仿佛是那個在天空中睡去的我，夢到了正行走在大地上的我。

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漸漸長大，開始一步步拋棄夢境。夢境是虛偽的，什么都不是真的。因為夢境里發(fā)生的一切都與現(xiàn)實無關(guān)，而我們大多數(shù)時間，還是活在現(xiàn)實中的。夢變成了父母口中，說我不切實際的托詞。夢想經(jīng)過炒作，也變成了自嘲與奮斗的雙重詞語。但是我們最天真的，在夢中自由翱翔的美妙，也不再能輕易感受到了。

我沒有飛，只是睡得很好。我沒有做夢，又或者我忘記了我做了什么夢。我的生命從今天開始，就算是徹底進入了倒計時。人們對時間的感覺，會隨著年齡的變化而變化。開始我們能夠感知一分鐘、一小時，再后來就是一天、一周，之后便是一月、一年。

我們的時間跨度越來越長，兩天已經(jīng)顯得尤為短暫了。

這是我倒數(shù)第二天的生命，一大早我就做了個深呼吸，以后只有出的氣，不會再有進的氣了。我看著破廟的斑駁墻壁，不禁微微一笑，“真是個適合閉眼的地方啊?！?

死在家里是很多人最想要的歸宿。我的爺爺那時候估計預感到了自己大限已到，強烈要求出院。我的父親無奈，只得把他接回了家。剛一到家，我的爺爺便徹底癱了下來，又沒幾天就故去了。

但是我不想死在家里，如我之前所說，我不喜歡看到我父母難過，我也不希望別人為我操心。我就是想這么活著，生來不拿一分錢，死來不占一分土。壓抑自己的欲求，放下了自己的夢想。我白活了一輩子，但是希望在死前，我能為自己做好最后一件事。

小的時候大人就很奇怪，會問一些奇怪的問題，假如生命還剩一天怎么辦？我們的回答往往是，去吃自己最喜歡的東西，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還有說要去游樂場玩一天的。而真正遇到了這樣的情況，我的答案是——自己為自己布置靈堂。

這么短的時間，我已經(jīng)去不了想去的地方了，我也沒有去玩的心情。至于吃，我想不出什么是我一定要在死前必須吃到的。至于我心愛的人，我已經(jīng)見過她了，我沒必要哭著，或者笑著告訴她，我愛你，但我快死了，希望我下輩子還能愛你。何必去給她徒添悲傷呢？

現(xiàn)在時間正好，我該去好好買點東西了。

“醒啦?！?

“是啊，今天真是個好天氣?！蔽艺f道。

“人在死之前，運氣都會特別好。”

“哈哈，嗯?！?

我們一起走出了破廟，去到了喪葬一條龍的店里。我是來要我的棺材的，店家也已經(jīng)準備好了，那是按我要求和身材制作的棺材。我仔細看了看，當場把棺材放在地上，躺進去試了試大小。“你這兒有海綿之類的東西嗎？我想墊在里面睡會舒服點兒。”

“先生，沒人會嫌棄棺材不舒服的?！钡昙掖鸬?。

“我就嫌棄啊。”我答道，“這是我自己要睡的地方，當然要舒服點兒?！?

“那成，您加點錢，我給你往里頭墊些東西，讓你睡得舒服點兒。”

“謝謝?！蔽覐墓撞睦锱懒顺鰜?，又四處張望了一下，“這花圈我要了?！?

“好嘞，您要幾個？”

“一個就夠了，還有啊，上面不要寫‘奠’，我覺得別扭?！?

“那寫什么？”

“念?！?

“念……”

“對，還有這旁邊貼的句子也不行，給我換成……‘死去元知萬事空，但悲不見九州同’。”我一時之間覺得自己大腦一片空白。也難怪，人活著的時候，很少會細心思考死亡的事情，對各種語句積累得也比較少，這《示兒》是我唯一記得的，跟死亡有關(guān)的詩句。

“行，可以，只要您滿意?！钡昙乙呀?jīng)被我搞得無語了，我想就我這么奇葩的客人，也夠他們?nèi)锂攤€談資，茶余飯后笑一笑了。

“好，然后錫箔給我來多點兒，這是銀元寶，硬通貨。紙鈔稍微來一點兒，我怕紙鈔太多，下頭已經(jīng)通貨膨脹了?！?

“行，都行。這個紙房子和車子您要嗎？”

“都要啊，房子車子手機充電器我都要。”

“行，那就都來一份兒?！钡昙乙哺吲d，一下子遇到我這么爽快的客人。

最后，我們兩個人抬著大包小包離開了那家店。店家想親自給我們送貨上門，不要運費。我想了想，同意了店家的好意，這么多東西要我們倆拿起來，真的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