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玩笑那就算了，但跟了土御門這么久，前鬼心里非常清楚，這個可怕的人類從來不開玩笑。

他既然說了要送士兵們去極樂凈土，就一定會把人送去。算上這些大名、武將，搞不好還得再多贈送幾個名額……

雖然分屬鬼怪，前鬼與后鬼卻在千年前，便由安倍晴明的師祖祖祖祖……不知道祖了多少輩的大陰陽師——役小角收服，成為了人類的守護鬼。

土御門歲三正是安倍晴明的曾曾曾曾……曾孫子輩，輩分上差了前鬼后鬼不知多少。

可惜人鬼殊途，他們倆終究沒能混個祖宗輩當當，仍舊還是跑腿的命。

跑腿就得有跑腿的覺悟，這邊幕府軍還在雪地里拔蘿卜，一個蘿卜一個坑地行軍圍城之時，他們就已經按土御門的吩咐，把幕府軍在雪地里所走過的路線重走了一遍……

這么干自然不是為了重溫雪地行軍的艱苦，他們只是一個個找到那些被凍死在積雪下的士兵，埋入土御門的符箓。

就像這位大陰陽師開玩笑說的那樣，所有人都得進極樂凈土，一個都不能少，已經進地獄了的也得拉過去。

這可不是什么好活計，連續干了十來天，前鬼實在是受不了了，彎著腰對后鬼吼了起來——

“喂！到這里也差不多了吧！”

埋好一個符箓，后鬼連腰都不直起來，直接就在旁邊刨雪。沒多久，又是一具尸體。

“不可以！封魔結界越來越不穩，安全第一，我們必須按土御門大人的吩咐，為靈陣收集更多的靈魂。”

“emmm，我就是抱怨一下，那么嚴厲干什么……”

數百年前，第七區活躍著各種各樣的鬼怪，只不過在歷代陰陽師的不屑努力下，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全都被收入封魔結界之內，成為了久遠的傳說故事。

作為參與者，前鬼和后鬼不知見了多少陰陽師戰友拋頭顱灑熱血，甚至魂飛魄散，當然不能對結界的異常置之不理。

因而哪怕明知自己的行為有傷天合，他們還是只是乖乖照做，沒有半點懷疑。

如此又過了七八天，他們終于完成布置，回到了前沿陣地。此時的幕府軍，終于也即將展開攻勢……

西城墻上，沈純肩扛大旗，昂首闊步地走到城垛處，一腳踩了上去。

“雪都還沒化，這些人是想當活靶子么？”

“不要大意！”森宗意軒也走了上來，在天草四郎的照料下，他的腳傷已經痊愈，“下面的雪很厚，這么一來，敵軍就算想要撤退也很難做到，到時候就只能拼命往前沖了。”

后頭看了看存放火藥的冰屋，他的眼里蒙上了一層陰霾：“如果對方不崩潰的話，這點火藥也就沒什么用了。”

沈純聽了也是點點頭。

火槍的殺傷力是大了，但在現實世界里，據說平均得幾百、甚至上萬顆子彈才能解決一個敵人，消耗非常驚人。

再說了，就一揆軍手里這些老式火繩槍，連能不能命中都是個問題……

腦袋里思考一遍，沈純頓時也認真了很多，再想跟老先生請教時，就看他已經在揮手下令——

“鐵炮隊全體上前！”

端起冰冰涼的鐵炮，士兵們哆嗦著走上前，快速往槍管里添加火藥和鉛彈。另有兩隊人馬就在他們身后，負責傳遞彈藥。

前方，黑甲戰士蒼白的空曠間蠕動前行。為了不變成徹底的活靶子，他們的陣型非常分散，就好像無數的蠕蟲，一點點蠶食這方天地的潔白。

蠕蟲之中，也夾雜著幾點特別的色彩——

金甲前鬼，藍袍后鬼，黃衫武藏，青衣十兵衛。

前三位雷厲風行，很快就從大部隊中脫穎而出，唯有十兵衛還是貓腰跟在足輕里頭，心里直犯嘀咕——兩只式神就算了，武藏桑也沖那么快，找死嗎這是？

后鬼也是這么想的，她見武藏須發皆白，忍不住起了點惻隱之心：“安全第一，小朋友你都這個年紀了，還是回去吧。”

武藏握緊太刀沉住氣，腳底下又快了兩分。

“后鬼你還真是婆婆媽媽的，這家伙身上死氣濃郁，也就比織田信長、源義經、武田信玄、伊達政宗……差一點了。”跟報菜名似的報了一堆人名，前鬼想了想，又很貼心地勸慰了一番，“小朋友你也別喪氣，這些人都是橫行天下的名將，即便稱之為修羅也不過分！相比其他人，你已經不錯了啦~”

“前鬼你說什么呢！這有什么好夸的！”

”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小朋友就是應該多鼓勵一下啊~“

武藏臉色陰沉，腳下又快了兩分。可惜他終究是肉體凡胎，沒能甩開兩個聒噪的式神，只能牟足力氣在雪地上飛奔。

那架勢，沈純看了搖搖頭，表示弱爆了，跟自己當年的踏雪無痕沒得比。

森宗意軒無法理解他的優越感從何而來，倒是認出了底下那三個人影。

“是前鬼和后鬼！全部開火！”

火繩槍說不上瞄準，總之齊射就對了。一排排槍子鑿進三人周圍的雪地里，濺起無數冰屑。

本著安全第一的原則，后鬼在第一時間張開防御結界。她也是好心，把武藏也一起攏了進去，結果并沒有換來半點好臉色，那劍豪依舊是繃著老臉，悶頭只往前沖。

這么一來，前鬼頓時就很不樂意：“你這個小朋友年紀不大，派頭倒是很足啊！趕緊說聲謝謝，然后我把你扔后邊安全的地方去！”

鏘！

武藏拔出小太刀，刀刃迎著前鬼的方向，銀白閃亮。

“回去就不必了，不過等到了城墻底下，還請麻煩你幫我上去。”

軟的硬的都勸不動，既然如此前鬼也就只好撇撇嘴，任他去。

三人頂著瑩白的結界，很快就到了墻根，前鬼舉起手里的大斧，很是囂張地揮舞。

“上去多麻煩，我們走正門！”

“看我的金剛斧！”

斧刃泛起金光，自上而下劃出一道月刃，直沖城門而去。一聲巨響過后，沈純只覺得腳下劇烈顫動，當即就知道不妙。

“我下去看看！”

轉身折向城墻內側，他看也不看直接縱身躍下，半空中就跟進城的三人打了個照面，中間還隔著后鬼的防護結界。

掃了眼徹底破碎的城門，他不等站穩，朝著三人揮舞太刀：“咆哮吧！我的憤怒！”

雪災以來，島原城的一揆軍每天都在迷茫、抱怨、乃至憤怒，而之前那些被埋在雪下緩緩死去倒霉鬼，其絕望與憤懣就更不用說了。

吸收了如此多的負面能量，詛咒之旗的這一擊自然是無比強橫，洶涌的火焰甚至在半途化作魔龍，瘋狂撕咬結界。

紫黑的火焰充斥了整個門洞，強大的沖擊力推著結界連連后退。后鬼咬牙勉力支撐，但隨著第一聲崩碎的輕響，情況似乎開始變得不妙起來。

眼看這一道結界是是不成了，她趕緊沖武藏喊道：“小朋友你快走吧！安全第一，不要留在這里了！”

一旁，前鬼緊跟著大吼：“沒錯！你留在這里也只是累贅，快跑！”

右手的太刀直指前方，紋絲不動。

左手的脅差橫在腹前，斜刃朝下。

宮本武藏擺出出刀的架勢，完全辜負了兩人別扭的善意。

“第六天魔王等人縱橫天下，老夫拍馬也趕不上。但如果要說他們就是修羅，老夫卻不同意。”

腳不動，刀不動，心不動。

宮本武藏視一切如無物，那凝滯的刀刃上，仿佛醞釀著什么恐怖的存在，令前鬼再也說不出擺譜的話。

“他們只是亂世的英雄，而老夫，才是空無的修羅！！！”

語畢，刀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