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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不肖子孫

盧語潔搓了搓冰涼的手,低聲回道:“我聽奶奶他們說,前天晚上半夜,爺爺突發(fā)心臟病摔下了床,等奶奶他們聽到響聲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爺爺最后抓著床單就是起不來,后來就……”

“語潔姐,能不能不說這個啊,我害怕……”潘淘頓時飯都不吃了,一臉要哭不哭的表情。

這小子從小就應(yīng)了他的名字分外淘氣,什么時候怕過?而且這還是最疼他的親外公?

盧辛雯、盧辛語正疑惑,就聽到盧語潔解釋道:“爺爺走的時候淘淘就在旁邊,那天晚上他和爺爺睡在一起的?!?

潘淘眼眶頓時紅了,“我開始沒聽到,后來我醒了就去拉外公,但是外公太重了我拉不動,我……”

“好了好了,不說了?!北R辛語連忙攬住了小表弟,并且摸了摸他的頭。

她們也沒想到這里面竟然有這一茬,潘淘再怎么淘氣也不過是初二的孩子,爺爺就在他面前咽了氣,哪里可能不害怕。

等吃完飯,回堂屋的路上,潘淘兩兄妹不在了,盧辛雯才緊著問盧語潔,“到底怎么回事?爺爺怎么和潘淘睡在一塊?”

她們暑假去上大學(xué)之前,爺爺?shù)故且呀?jīng)因為要在縣城看病的原因住進了姑媽家。姑媽家是商品房,三室兩廳兩衛(wèi)的那種,因為姑父在外面打工,所以當(dāng)時是姑媽和小表妹睡主臥,表弟和爺爺分別住剩下的兩間次臥。

奶奶因為在姑媽他們小區(qū)謀了份打掃衛(wèi)生的活計,之前就在小區(qū)附近租了個一居室的出租屋,不過老倆口為了不打攪女兒的正常生活,大部分時間爺爺還是會同奶奶去出租屋休息,很少在姑媽家留宿。

“入冬后爺爺?shù)牟【蛧?yán)重了,姑媽家電爐開著始終要暖和一些,他也就基本在姑媽家歇著了。但今年表妹不是升了初一了嗎,她不想再和她媽睡了,非要睡自己的房間,姑媽也沒辦法。你們也知道,潘慧就是個小公主,姑媽嘴上訓(xùn)她,但每次都對她有求必應(yīng)。所以,最后就變成爺爺和淘淘睡了。”盧語潔攤手,不知道該說什么是好。

“淘淘那床才一米五,那么??!他們兩個人怎么睡?”盧辛語驚呼。

別看淘淘今年才初二,但小伙子又胖又壯,她爺爺也是身寬體胖的那種,盧辛語真的很難想象爺孫二人擠一鋪床的樣子。

“那奶奶呢,奶奶睡哪里?”盧辛雯連忙問。

“奶奶睡沙發(fā),她說她睡覺輕,你們也都知道的,她一直說不習(xí)慣和誰擠。爺爺摔下了床,據(jù)說他走的時候都還在往兩邊抓,想要起身,但淘淘那房間小,床邊的過道就那么窄……”盧語潔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如果、如果那天晚上爺爺不是和淘淘睡一起的話,有沒有可能……”盧辛雯不敢再想下去。

一時間三人都沉默了,從出發(fā)點來說,爺爺住在姑媽家是為了更好的治病,但現(xiàn)在……

她們?nèi)滩蛔≡O(shè)想,如果爺爺不是和淘淘擠一塊兒睡,是不是就不會摔下床?又或者當(dāng)時不是在淘淘的小房間,最后是不是就能搶救到爺爺?

“你們不知道,姑父回來還特別不高興,因為人是在他家里沒的。”盧語潔擦了眼淚不忿地講道。

“難道他還覺得晦氣?!那是他岳丈!”盧辛雯怒不可遏。

“不僅這樣,估計還怪爺爺嚇到了他寶貝兒子吧?!北R語潔嘆了口氣,她對這個姑父從來都沒有好感,因為這個姑父不僅是個一毛不拔的鐵公雞,還是個不懂感恩的白眼狼!

爺爺奶奶幫他們帶了那么久的孩子,還在他們買房的時候鼎力相助,可臨到需要的時候,自己的女兒明明在縣城里有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他們卻要自己租房,為什么,還不是怕女兒女婿起矛盾!

盧辛語深吸一口氣,她高三的時候在姑媽家借讀了一年,這也是為什么淘淘和她比較親的緣故。

姑媽是孝順的,可姑父……而姑媽他們家做主的是姑父?,F(xiàn)在她突然后悔起來,她當(dāng)年是不是不應(yīng)該借讀的?

“走吧。”基本上沒怎么參與對話的她,最終以這兩個字結(jié)束了大姐和三妹的談話。

姐們?nèi)硕贾溃械囊磺卸贾皇恰叭绻保谶@里討論也毫無意義,所以聽她的話繼續(xù)朝堂屋走。

只是剛走到堂屋大門口盧辛語就停下了腳步,看著那個跟在做法先生身后亦步亦趨的男人,她狠狠地擰起了眉頭。

“語潔,小叔回來了?”她語氣冰冷無比。

“是啊,終于舍得回來了,今天早上才到的?!北R語潔撇了撇嘴,很明顯的不滿。

“電話終于打得通了?”盧辛語臉上盡是嘲諷。

要知道,盧家姐妹花中,大姐偏執(zhí)激進,三妹跳脫精怪,唯有二妹脾性最為溫和開朗,難得有人能令二盧辛語妹如此爭鋒相對。

而他們的小叔,算一個。

因為在她們看來,盧家的不肖子孫里,小叔盧建軍若排第二,絕對無人敢稱第一。

此時盧建軍正聽從先生的吩咐,跟隨先生繞著棺木磕頭,見他額頭都沾了灰,盧辛語臉色才稍微和緩了一些,三人隨即去到了棺木旁守著。

“老爸這兩天迎接和答謝親朋磕頭磕得膝蓋都腫了,但奶奶什么都沒說,今天小叔才磕了一會兒,奶奶就擔(dān)心得不得了,連忙去拉他,我真是……”盧語潔小聲地向兩位姐姐匯報著家里的情況,有種為父親打抱不平的意思。

盧辛語抿唇,沒想到小叔都那樣對爺爺奶奶了,奶奶居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偏心。盯著漆黑的棺木,她突然在想,如果爺爺還在,他會原諒小叔嗎?

而她旁邊的盧辛雯面色也陰沉如水,只聽盧辛雯問道:“對了,奶奶呢?”

“奶奶一來就趴在棺材上嚎哭,幾個叔嬸還有爸媽他們擔(dān)心她身體,干脆不讓她過來。她也哭累了,正在里面的房間里休息?!?

“語皓呢?”盧辛雯又問。實在是她從頭到尾就沒看到幺弟的身影。

“和淘淘一樣,回來盡惦記跟著他那些朋友聚去了,你們來之前我還在這里見著人的,這會兒也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北R語潔對這個弟弟的行事作風(fēng)很不認(rèn)同,但管束不了。

盧辛雯是大姐,最是操心,本來想問兩個人的成績和在學(xué)校的情況,但看到眼前場景,又忍住了。

之后,三姐妹坐在棺木前,聽著外面不間斷的嘈雜樂聲以及不時響起的哀樂,誰都沒再說話。

屋子內(nèi)全是繚繞嗆人的煙霧和嚎啕悲痛的哭聲,村里講究哭喪,哭得越大聲越好??傻搅舜丝?,姐妹三人反而哭不出來了,胸口仿佛被一塊大石頭壓著,令她們喘不過來氣。

盧辛雯埋著頭,像個石雕;盧辛語則一動不動目光筆直的盯著棺木;盧語潔受不了這氣氛,時不時地借口出去透氣,然后悄悄抹掉眼角的淚水。

這個夜晚好像格外漫長,漫長到她們能夠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四肢的溫度正一點一點流失,被冰涼填充;可這個夜晚又是格外的短暫,短暫到她們還來不及好好告別,先生就喊起靈了。

盧辛語永遠(yuǎn)忘不掉最后開館告別時看見的那一幕,昔日和藹可親的爺爺臉已經(jīng)浮腫變形,五官還有污血溢出,模樣變得陌生甚至叫人害怕。

而當(dāng)棺木合上,聽到砰的響聲時她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她的爺爺,她爺爺!

“爺爺!爺爺!”當(dāng)她發(fā)出凄厲喊叫和撕心痛哭的時候,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寨鄰們已經(jīng)齊心協(xié)力抬著沉重的棺木出發(fā),而她因為生肖相沖,被親朋牢牢拽住,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送靈的隊伍遠(yuǎn)去。

鞭炮聲和哀樂聲也逐漸遠(yuǎn)去,所有的喧囂如潮水悉數(shù)退去,唯剩下令人心悸的寂靜。

在這種寂靜里,盧辛語的心臟仿佛被什么狠狠拽著,她忍不住大哭失聲。

等她哭累停歇下來,已經(jīng)是一個多小時后了。

無法排遣悲痛的她只能拿著竹掃帚,一下又一下用力地清掃殘留在家門口馬路上的鞭炮碎屑。

這是爺爺走時放的,厚厚的一層鞭炮碎屑,紅得嚇人,映得她瞳孔里濕潤的水汽仿如血淚。

然后盧辛語不知道的是,悲痛的事情遠(yuǎn)不止?fàn)敔旊x世這一件,她爺爺?shù)倪^世,是這個表面祥和的家庭走向破裂的開端,而紛爭,已經(jīng)在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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