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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垠袋(下)

“清風閣是哪?”毛人不解道。

“茅房!”和尚答得干脆。

“哎呀,說茅房多難聽啊,”卞鳳凰道:“循淪城所有酒樓的茅房都有一種通風設計,終年有清風吹走異味,所以我們女孩子都戲稱為清風閣,聽起來文雅一些。就是你們這些男人成天茅房茅房的,粗魯。”

毛人打了個嗝,看著和尚無奈道:“你看你,多粗魯。”

和尚一愣:“你不是男人啊?”

“是!但我沒說那兩個字。”

“沒個正經的!”和尚白眼道。

毛人回頭小聲問卞鳳凰:“鳳凰,我問你,你師父喜歡什么東西嗎?比如兵器、錢財、丹藥什么的?”

“你們要給我師父送禮?”卞鳳凰瞪著大眼睛問。

“有一份孝心奉上去,師父自然對你會另眼相看,這世上基本都是這么個道理。”和尚淡然道。

“可別!”卞鳳凰大搖其手,斷然道:“千萬別送。”

和尚與毛人見狀互望一眼,和尚疑惑道:“為什么?”

“我師父……”卞鳳凰似乎有話不太好說出口,琢磨了一下,仿佛沒有找到別的詞,道:“……是一個古板的人,認死理,他收了我們當徒弟就全都一視同仁,沒有絲毫偏向。入門的第一天她就說了,別弄那些世俗的虛頭巴腦,送禮不如好好練功,有錢就給自己買丹藥去,少往她那送。真要是恭敬師父,磕個頭或者行個禮就夠用了。”

“嘶——哎?”毛人與和尚異口同聲,毛人大聲問道:“不是你寫的信告訴你父親說,需要帶些錢打點師門長輩,好多些照應嗎?”

卞鳳凰亦是一臉疑惑,道:“我沒給家里寫信啊!我也不缺錢……門中會給我們發零花錢的!而且,入門十年內只要煅體煉氣達到圓滿,就可以回家探親了啊……師父說憑我的資質五年必有所成,到時候就可以隨商團一起回家,我寫什么信啊?信到了,我也到了,何必呢?”

毛人撓著腦袋咧嘴沉思,沒有說話。和尚則是皺著眉頭問道:“你入門幾年了?”

“前后五年多一點。”

“那你現在什么境界了?”和尚繼續問道。

“煅體煉氣基本圓滿,師父說我很快就可以嘗試結丹,本來我打算……”卞鳳凰說著說著忽然就哭了,“兩位叔叔快隨我去見師父吧,你們幾位一定要給我做主,我爹出事肯定不是那么簡單的,我一個人肯定應付不了……”說著已經泣不成聲。

能被雪儀門選進來做弟子的孩子,哪個是簡單的角色?還不是個個都是聰慧異常,那李妙妙僅憑著毛人一個眼神就知道有話需要自己回避再說,借個尿遁就離開了。這卞鳳凰同樣不是笨人,兩句話的時間已經查覺出這里面有事——自己沒寫信,那父親收到的信是誰寫的?憑什么捆箱子的樁子忽然就斷了,那可是大商隊的馬車,沒有次品,所以這根本不是意外。那么是誰把它弄斷的?這不是擺明了有陰謀嗎?

小姑娘畢竟是小姑娘,本來得知父親死訊就已讓她很受打擊,如今忽然發現父親的死竟然并沒那么簡單,心中的痛苦和委屈全都涌出來,讓這幾天也不過強自壓抑的那份悲傷再難以去獨自慢慢消化。顧不得什么大庭廣眾,也顧不得什么修士體面,一瞬間淚水翻涌而出。

毛人一見卞鳳凰哭得傷心,立時將就覺得心煩意亂,兩手在腦袋上一頓揉搓,把一頭金色長發揉得亂如雞窩。和尚則是溫言安慰卞鳳凰道:“你且先不要激動,無論這里面有什么隱情,我和毛人叔叔都會去查清楚,絕不會讓你爹白白遭難。”

卞鳳凰聽見和尚說話,伏在臂彎間的腦袋猛然點了點,但卻依然沒有抬起來,點完頭還是繼續哭。和尚嘆口氣,轉頭對著神焦意燥的毛人道:“孩子心里委屈,讓她哭一哭吧。你也不用這么上火,這幾天我們就仔細查一查,看看他們那個商隊是否已經到了這里。”

毛人聽和尚這樣一說,也便覺得心中好過一點,不再那樣焦躁。卞鳳凰終究還是修行中人,哭了小會兒也就過了那個傷心勁兒,抬起頭來抹淚。趕巧那李妙妙在外轉了一圈,手中拿著一包循淪城有名的芝麻糖走回酒樓上來,看到卞鳳凰明顯是剛剛哭過,趕忙快步走回來詢問發生何事。卞鳳凰拉著她的手道:“師姐,剛才我和兩位叔叔核對前后發生的事情,發現我爹可能不是出了意外,可能有人是故意害了我爹。”

李妙妙聞言皺眉,抬頭看看和尚,和尚道:“鳳凰他爹說是收到了鳳凰的信才動身來循淪城的,但是鳳凰本打算結丹后直接回家探親,這幾年從來沒有給家里寫過信。”

李妙妙聞言一驚,也是立時反應過來此中必有緣故。皺眉一邊思考一邊坐回座位,沒有立時答話。和尚望著這女子,見她大眼中漆黑瞳仁來回滾動,伶俐異常,顯然是在快速思考,但卻始終刻意避開自己和毛人,但看向卞鳳凰的一瞬兩瞬,則充滿了擔憂遲疑的意味。再看她一雙素手輕巧剝開包糖的紙包,絲毫沒有任何遲疑,也沒有任何急迫,不由感嘆這小丫頭好伶俐的心思又好沉穩的性子。李妙妙一邊把一塊芝麻糖遞給卞鳳凰,一邊緩緩開口道:“鳳凰,這事你必須要先和師父說一下。一來,畢竟師父師父,家師如父,尤其你的父親此時不在了,那師父就如同你的父親,再沒有比她更親之人,所以有大事必須要知會師父。”說著扭頭看向和尚,“是吧,依得前輩?”

和尚含笑點頭,沒有說話,這丫頭看起來是在教給卞鳳凰如何處理,但話中卻是夾槍帶棒,不但提醒卞鳳凰分清誰親誰疏,也是暗含著拿出師門名頭來放在毛人與和尚面前。是以和尚臉上雖然帶笑,可笑容卻是滿含復雜意味。李妙妙見狀心知和尚已經明白她的意思,便略垂眼簾,聲音稍降但卻依然爽脆:“二來,門下弟子家中有事,師門理當盡量維護,至少要協助解決,這是師門的責任。三來,憑咱們雪儀門對循淪城的了解,要查一兩件凡人之中的事情并不費什么大勁兒。放著師門的便利條件不用,何必讓兩位前輩費力去城中打聽?你說對不對?”

卞鳳凰接過她遞來的芝麻糖,略一思索便點頭道:“稟告師父是一定的,師姐提醒的是。只是我入門幾年,還沒有報答師門授業恩德,此時卻又要師門為我操勞……”

李妙妙聞言笑了,未及說話,那邊和尚已經截口道:“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還年輕,你師父已經修道有成得享長壽,日后你盡孝的日子長得很,不必急著報答。話說回來,自己的弟子也就像自己的孩子無異,俗話說徒弟們前站,不算絕戶漢。師父幫你就和幫自己女兒是一樣的,沒有任何問題,哪個師父是為了報答才收的徒弟?所以你大可放寬心去稟告師父,今后有事也不必和你師父客氣什么。只是要記住,父母生養大恩感天動地,師門授業之恩如同再造,所以爹娘與師父是一樣的,你有多愛爹娘,就要多愛師父,而且要一輩子這樣,知道嗎?”

“知道……”卞鳳凰眼圈又紅了:“師父確實待我們很好,現在想起來,有時候確實很像……”

李妙妙忽然接口:“很像娘親……就是嚴厲了點兒……有時候嚇人……”

卞鳳凰看著她會心一笑,兩人一同擦了擦眼角,李妙妙伸小指捋捋額前秀發,將之撥到耳后,抽抽鼻子灑然道:“哎呀,哭屁哭……”然后抬眼看著和尚道:“依得前輩應該是位得道高僧,請您吃糖。”說著拿一塊芝麻糖,遞到和尚面前。

和尚含笑點頭接過,明白她的意思,吃了一口道:“嗯,這糖很好吃,女施主有心了。”

李妙妙道聲客氣,轉而道:“不如咱們現在就一起回總堂,將這事告訴師父,讓師父幫忙調查一下。”

卞鳳凰此時梨花帶雨,還在抽抽搭搭,顯然已經沒了什么拿主意的心思。和尚點頭沒有說話,毛人則直接大聲叫道:“小二!算賬算賬!”然后回頭沖桌上幾人道:“我就說來了城里就應該直接去找鳳凰的師父……”

“你呀!”和尚笑道:“你以為雪儀門總堂那么好進去找人的呢?就你那個脾氣,人家守門弟子一攔路,你就得和人家打起來……”

“少廢話!”毛人一邊扔給店小二一塊碎銀,一邊把桌上剩的干糧揣進懷里,大聲道:“要走就快走,不要磨磨唧唧的。”當先轉身下樓而去。

和尚依然不慌不忙,起身道:“走吧小鳳凰,我們去拜見令師。”而后轉頭對李妙妙道:“稍后麻煩女事主代為引薦。”

“沒說的!”李妙妙點頭應允,拉著還在抽泣的卞鳳凰當先下樓。

循淪湖終年無潮汐,也無枯水期,水面永遠是那樣平靜,只有淺淺的細密波紋從湖心不停向著四周沿岸的方向擴散。就因為這波紋既細密平靜又規則整齊,沈梧桐當年才為這湖取名“循淪”,意為有規則的波紋。這循淪大城又稱循淪水城,城中的房子全部建造在湖面上三尺高的地方。因為沈梧桐修煉水屬性功法,考慮到循淪湖底是從湖心最高處逐漸向著四周越來越深的特殊地貌,沈梧桐就把開宗立派的地點選在了湖心。

那時他已完成超凡證道的修煉,有了幾乎可以摧山毀岳的大法力,想要開宗立派的話,自然不可能簡單在湖心蓋個房子了事。幾番設計之下,施展大法力在四周的石頭山上起出幾千塊超過兩丈的巨石,一部分用劍術斬成兩尺厚的巨型六邊形石板,另一部分全都斬成兩尺見方的大石塊。而后逐漸搬運拼接,就在那湖心島范圍以石塊搭成一根根粗壯的石柱,又在那些石柱上把石板拼接成方圓五里的巨大石頭平臺,這就是后來整個雪儀門水府的雛形。

后來沈梧桐行走肅慎大地,憑著他高超的修為又有不少際遇,前后收了六名弟子,再后來覓地度過了雷劫,又收了四名弟子湊一個整數,這才關了自身的山門。一千多年過去,這雪儀門也已經成為了肅慎大地有名的中型門派,總堂一到七代弟子總數也有近千人。近些年雪儀門先后建立了東西南北四個分堂,已有向大型門派發展的苗頭。毛人的朋友李治國就是暮雨堂的長老,雪儀門五代弟子,和那暮雨堂堂主齊美嬌乃是叔伯師姐弟。

幾年前毛人從水云谷出來不久,走到鳥湖城附近,正趕上暮雨堂的人遭到游匪打劫,那幫游匪也算厲害,領頭的已經煅體煉氣圓滿幾乎要結丹,暮雨堂當時的領隊只是煅體圓滿煉氣中等的實力,被那游匪首領打得險象環生。剛好毛人鉆出林子上了大道,他那時哪懂得什么詢問來龍去脈,只是看見游匪殺人情景便悍然出手相助雪儀門車隊。一頓棒子打死游匪半數人手,那首領來打他,連一招也沒接住就被大木頭棒子掄飛死于當場。

接到傳訊從鳥湖城趕來救援的李治國聽說毛人如此英勇,大加贊賞,邀請他去鳥湖分堂做客,兩人就認識了。后來李志國見毛人性格單純,顯然是剛出來游歷的毛頭小子,雖然機靈卻天真得很,就安排他跟著雪儀門的商隊走了幾趟。再后來毛人覺得沒意思,恰好齊美嬌辦事途經鳥湖城,就勸毛人隨著齊美嬌一起出去闖蕩闖蕩。毛人是去哪里都可以的,就跟著齊美嬌走了,一路上平安沒有架打,毛人也膩歪了這種跟好幾十人天天在一起傻走的日子,當下辭別齊美嬌,一個人又回到林子里面去了。

齊美嬌本意和李治國一樣,是想拉攏毛人進入雪儀門,但見毛人去意已決也就沒有強求。聽說他喜歡打架,干脆退而求其次,指點他向北走,去羅剎邊境想辦法加入邊境軍隊,到時候打架的機會多得是。同時承諾會傳信給邊境同門,只要毛人去指定的將軍府,就一定能加入雪儀門在邊境的隊伍上戰場,而且會提供照顧。毛人一聽那里能經常打架便慨然應允。不過他從小自由散漫慣了,對于前進速度可就不太上心,慢悠悠向北邊溜達,一路上遇見城鎮就打些罕見的獵物賣錢,買了好吃的好喝的就找個地方大快朵頤,錢花光了就離開城鎮繼續向北走,后來就在半路遇見了胖子。

毛人是真心拿胖子當朋友,拿李治國和齊美嬌也是真心當朋友。只不過李治國和齊美嬌是有能力去照顧他的朋友,而胖子則是需要他去更多照顧一下的朋友。毛人遇見的人不多,能稱為朋友的也就只有李志國、齊美嬌、和尚依得、胖子卞帥這么幾個,暮雨堂那幾個經常和她能見面的門人也算。所以在毛人的概念里面朋友這個身份就是互相照顧的代名詞,或者可以說一個人有能力照顧另一個人,那這兩個人就可以稱為朋友了。至于為什么要去照顧和被照顧則從來沒有在毛人的概念里出現過,他從沒想過人們為什么不要去互相照顧,這也就是毛人為什么遇見任何人都能迅速和人家熟絡起來的原因。毛人的社交能力不包含技術成分,純粹就是依靠自己的純粹和不做作。

所以當卞鳳凰的師父一見到毛人的時候,就因為他的眼神而多升了三分好感,即便毛人驚呼一聲“咦?雪儀門還有道士?”的時候,也沒有任何不悅,而是笑著自我介紹道:“山人陸廷珍,自幼出家。再說閣下怎會以為雪儀門沒有道士呢?”

毛人道:“我和暮雨堂的齊美嬌還有李志國認識,還和他們一起做過幾次雪儀門護衛任務,他們可都是俗家人啊。”

陸廷珍笑道:“原來如此,沒想到你和暮雨堂的兩位徒侄還是好朋友,請進來坐吧,門外風寒。”

四人隨著陸廷珍到屋里坐下,陸廷珍才道:“我家祖師就是道士,所以雪儀門弟子不禁止出家。而家師收養我的時候已經出家了,我從小閱讀很多道門書籍,懂事之后也就發心出家了。”

“哦……”毛人恍然,而后又驚訝道:“你也是孤兒?”

陸廷珍也稍感訝異:“你也是?”

“是啊,”毛人道:“我從小是被……被我娘撿回來收養的,是老……老谷主養大的。”

“那不知你是何門派?”陸廷珍問。

“這個吧,”毛人道:“我們那里是避世隱居的,這么多年也就我一個人愿意出來行走,所以不讓在外面報名。”

“嗯,理解理解……”陸廷珍沒有不悅,毛人語氣真誠,她也不是強求的性子,轉而問道:“聽小鳳凰說,二位和他父親是朋友?”

說到此處,和尚才開口道:“其實鳳凰的父親與毛人是朋友,他們曾經結伴同行,與我是后來半路相識,我和卞帥居士認識不到兩天他就遭逢不測了。”

陸廷珍聞言深深看了和尚幾眼,道:“依得師父與鳳凰的父親只認識兩天,便能萬里迢迢來到循淪城代為探望閨女,實在是重情重義的人。”

依得聞言面上沒有任何表情,但也聽出這話里多少有些不太對味,稍稍思慮,緩緩道:“陸道長過譽,其實憑心而論,小僧來這一趟并不是為了卞帥居士,而是因為毛人。”

“哦?”陸廷珍道:“愿聞其詳。”

依得點點頭,依然沒有什么表情,緩緩道:“我們三人路上偶遇,一起吃了頓飯,并不十分熟絡。但剛好碰上濊貊叉虎氏攻打崖猿族的鎮子,當時胖子把裝錢票的包袱落在客店,毛人幫他回去拿,我們兩個就跑向鎮子外面,打算沿著山崖從樹林溜走,哪知剛一進樹林就遇見了濊貊軍隊,胖子連話都沒來得及說……”

和尚將當日發生的事情前后再說了一遍,不過卻沒提毛人半路打死的那個來自銅山黑石嶺的白衣人。只說如今的錢票都是毛人在一路上打獵攢下的。只不過陸廷珍看看毛人手上,又看看毛人表情,微笑著沒有馬上多說什么。和尚講完來龍去脈,才嘆了口氣道:“毛人救我一命,又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我依得雖然不敢說自己也像他那般心里干凈,但要是不陪他走一趟,也真是對不住良心。”

“原來如此。”陸廷珍向和尚點了點頭,真誠道:“依得師父太自謙了,你陪朋友萬里迢迢去照顧他朋友的家人,這要不是重情重義那也就沒誰了。”

“過獎。”和尚單掌一個稽首,而后對著毛人道:“把錢票拿出來吧。”

“好!”毛人應了一聲,大大咧咧在皮坎肩里面一掏,拿出垠袋,又大大咧咧從里面掏出一沓子金票,遞給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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