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方筱芳突如其來的的疑問,穆仁先是沉默了一瞬,隨即輕松一笑,道:“僅是朋友。”
四個字,簡單有力,語氣平和,卻讓方筱芳微緊的雙肩松開了下來,展顏一笑。
顯然她問出這個問題還是有些緊張,可穆仁的回答不知為何,讓她如釋重負。
鐵嵐見此一幕,奇異的眼光在穆仁、方筱芳二人來回徘徊。
這時,酒泉河館的大門突然開了,一個滿頭散亂白發的老頭急匆匆地走了出來,仿佛背后有人追他似的。
旅店的門砰的在白發男人的身后關上了,他猛地轉身狠狠地瞪著大門。
這個人身材瘦削,若不是因為駝背,他的個子應該會更高些,敏捷的動作顯得跟他的年老外貌不相符。
身上的大衣由一大堆奇形怪狀五顏六色的補丁湊成,在風中啪啪作響。
“詩人!”
鐵嵐低聲歡呼,穆仁倒是感慨,這酒泉河館在迎春日之時,倒是住著許多復雜的人啊。
一旁的方筱芳因為不熟悉小鎮風情,只能沉默觀望。
白發男人飛快地轉過身,長大衣飛舞起來,露出有著奇怪的袋狀袖子和許多大口袋的長外套。
他蓄著厚厚的胡須,顏色跟他的頭發一樣雪白,隨著他嘴巴的動作微微抖動著,臉上像老樹皮般爬滿了皺紋。
手里握著一根長煙斗,上面裝飾著精美的雕刻,冒出輕細的藍煙。他急匆匆地用煙斗朝穆仁、方筱芳、鐵嵐他們招了招,碧藍的眼睛從濃密的白眉下看著他們。
穆仁凝視著他的雙眼,他的眼睛跟他身上的其他部分一樣與眾不同。在雙河小鎮甚至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后的華夏這里,每個人都是黑眼睛,大部分的商人和他們的護衛們也是,還有其他他見過的人也是。
穆仁很想知道是否有這樣一個地方,那里沒有一個人是黑眼睛的,畢竟他一直待在迷霧群山里。
“這是個什么鬼地方啊?”
白發老人質問道。
他的聲音很低沉,但是比常人響亮,即使在這樣的空曠地方聽起來也像是在一個大房間里般帶著回音。
“雙河平原上某個村子里的農夫告訴我在中午前就可以到達這里,卻忘記說必須在前一夜晚上出發。等我好不容易趕到這,都快被凍僵了,急需一張溫暖的床鋪,可你們這位店老板卻滿腹牢騷,抱怨我到達的時間不對,就好像我是個故意搗亂的混蛋,而不是你們議會邀請來為節日表演的詩人,而且他甚至沒告訴我他就是鎮長。”
他停下來喘口氣,對穆仁幾人怒目而視:“剛才我走下樓來,打算坐在爐火前抽管煙,喝杯啤酒,結果大堂里所有的人都拿眼睛瞪我,就好像見到他們最討厭的妹夫來借錢。”
“其中一個老頭開始教訓我,大談我應該講哪些故事,而不應該講哪些故事。然后一個黃毛丫頭對我呼喝要我滾出去,我稍微走得慢了點她還拿根棍子威脅要揍我。你們聽說過這樣對待藝術家的嗎?
聞言,穆仁和方筱芳下意識的把目光轉向鐵嵐,畢竟穆仁、方筱芳二人一個不算地地道道的雙河人,一個是外來的。
“呃,不好意思,詩人先生。”
鐵嵐示意,開口說道,卻不由自主地傻笑著:“那是我們的賢者。”
“那個標致的小女孩?”
白發老人失聲大喊:“一個賢者?不是吧?她這個年紀應該忙于跟年輕男孩談情說愛才對啊,怎么會跑去預報天氣和治療病人?”
鐵嵐不安地挪挪腳步,他可不希望賢者夏淑娟聽到這家伙的意見,至少,不要在他表演之前。
“河館大堂里的其他人是議會議員。”
鐵嵐雖然看起來塊頭很大,但心思縝密,思維靈活,他繼續說道:“我肯定他們并無惡意,我們剛剛聽說四大人類聯合體的歐盟發生了大規模戰爭,以及又有人提起了那個預言,當然,預言不一定會發生。所以議會正在試圖判斷我們這里是否會有危險。”
“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后,你們所說的這些在非洲也是過時的消息了。”
白發老人一臉不屑:“那里是世界上消息最落后的地方了。”
他頓了頓,環視小鎮,淡淡地補充:“幾乎是。”
然后他的視線落在小鎮上隨處可見的茅草房。
“哦,難怪我剛才在里面見到王竹全那家伙?”
他的聲音仍然是低沉的,不過回音已經被輕蔑代替:“王竹全那家伙總是傳播壞消息,而且添油加醋,像如今這氣候一般那么討厭。
“王竹全先生是雙河小鎮的常客,詩人先生。”
鐵嵐終于面露不滿,因為王竹全經常給他說一些讓他熱血噴張的消息。
“他總是滿臉笑容,也常常帶來好消息。”
白發老人看了他一會兒,轉眼看向穆仁,他的目光在穆仁的身上停留了半響,因年老而混濁的老眼似乎綻放出一抹慎人的精光。
他見少年的目光逐漸看向自己,隨即眼中光芒消失,仿佛一切都是幻覺一般。
白發老人轉移視線,看了看方筱芳,沉默了一會兒,露出笑容:“好一位可愛的少女,你如果在頭上加幾朵玫瑰花就更漂亮了。可惜我不能從空氣里變出玫瑰花來,至少今年不行。不過你愿意明天站在我身邊協助表演嗎?就是幫我遞笛子啦,安放道具之類的。你知道,我總是邀請我能找到的最漂亮的女孩來當助手的。”
鐵嵐對于白發老人的轉移話題并沒有介意,反倒是偷偷笑了,而穆仁被轉移了注意力,也笑出了聲。
方筱芳看了看穆仁,想起之前穆仁答應那個女孩明天和她跳舞的事,她挺挺胸膛,平靜回答:“謝謝,詩人先生,我很樂意接受你的邀請。”
“墨林。”
白發老人見他們沒反應過來,開口道:“我的名字是墨林,不是詩人先生。”
他拉了拉肩上的大衣,忽然間又用那種帶著回音的聲音說道:“我曾經是一個街頭賣藝人,但如今我已經晉升為詩人。我的名字是墨林,吟詩人是我引以為榮的職業。”
說完他極其華麗高貴地鞠了一躬,鐵嵐鼓掌喝彩,穆仁也輕聲表示贊嘆。
“墨林先生。”
鐵嵐想多知道點關于外面的消息,一旁的穆仁也看向了老人,顯然也是如此。
“歐盟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你知道‘氪姆’的事嗎?”
“我的樣子像個小販嗎,小子?”
白發老人墨林不滿地回答,他把煙管在手掌邊上拍了拍倒干凈,收到大衣里或者袖套上的某處去了。
鐵嵐、方筱芳二人根本沒看清他是怎么收的,倒是穆仁眼前一亮,意味深長地看了老人一眼。
“我是吟詩人,不是西方饒舌歌手。而且我的原則是決不跟除華夏外的三大人類聯合體粘上邊,我不知道他們的任何事情,這樣安全得多。”
“但…………”鐵嵐急切地說道,但是馬上被墨林先生打斷。
“聽著,小子,戰爭就是一群蠢蛋為了愚蠢的理由殺死另一群蠢蛋,任何人知道這個就夠了,我是來表演藝術的。”
他忽然伸出一個手指指向鐵嵐,道:“你,小子,你還沒完全成長就已經長得這么高,這一帶沒有人能長到你這個高度,我敢打賭在雙河平原上,其他華夏人住的村莊里也很少,我想說的是,你像裝上了肩膀的斧柄,長得跟西方人那么高大。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鐵嵐遲疑地說出自己的名字,搞不清這個人是否在取笑自己。但是老人墨林開口道:“你,像個巨靈那么強壯。”
“我才不像巨靈呢,它們比我高大一倍呢。”
鐵嵐笑道:“我只是普通人啦,墨林先生,不是您故事里虛構的生靈。”
墨林撓撓胡子:“哦?虛構的生靈?這就是你們的看法?看來你還到過不少地方旅行咯?”
鐵嵐現在肯定這個人是在嘲笑他。
沉默了一會兒,鐵嵐指著穆仁,回答道:“小時候,我們兩個曾經到過木林和北丘,這附近只有我們去過這么遠的地方。”
他說的是實話,鐵嵐不是愛自夸的人。
“我們還見過大沼澤。”鐵嵐得意地吹噓道:“那是在氪林的另一邊,到處是流沙和泥潭,除了我們外沒有人去過,還有迷霧群山山脈,也是只有我們去過,雖然我只是到達山腳。”
“那么遠啊?”
吟詩人哦哦地應道,胡子撓得更歡了。
鐵嵐突然覺得他根本是在掩飾偷笑,而穆仁則是皺起了眉頭。
“不好意思,孩子。”
見此,吟詩人墨林帶著歉意道:“我真心道歉,我是來為大家娛樂的。你瞧,我這多嘴的毛病總是給我帶來麻煩。”
聞言,穆仁淡淡說道:“但是鐵嵐長得高又有什么問題了?”
“是這樣子的,孩子,等一會兒我請你們來把我抬離地面,但是你們將無法抬高我分毫。不但你的這位高個子朋友做不到,就連你也做不到,你覺得怎么樣?”
穆仁皺眉,隨即靈覺一掃,這老人只是一個普通人。
一旁的鐵嵐噗哧笑了:“我覺得我現在就能把您抬起來。”
說著就走上前去,但是白發老人墨林阻止了他。
“等一會兒,孩子,等一會。等多些人來看嘛,藝術家需要觀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