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之后的歲月，天歌就如夏月和秋星般變成了桃小別的跟班，夏月是杏樹花妖，秋星是水仙花妖，再加上一個桃小別，于是“三妖戲天歌”的大戲幾乎每天都會上演，并且白演不膩。而凡胎肉體的天歌又口不能言，回回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不過桃小別雖然經常欺負他，但卻也不曾食言，果然帶著天歌一起跟求離上神學習術法，天歌雖無天賦，但好在天生勤奮，又肯鉆研和吃苦，也是獲益匪淺。最重要的是，天歌自幼在凡間之時就書寫識字，雖口不能言卻也能寫字與求離、桃小別交換想法，達到溝通無礙的目的。

這一日，求離在桃園中舞了一套自創的“飄渺凌虛”劍法給桃小別和天歌看。只見一身白衣的求離將手中一柄銀色的寶劍揮舞成一團華光，蒸騰的劍氣滔天而起，近前的桃樹枝椏狂舞，樹葉飄飛，劍氣范圍內飛沙走石，逼得一旁的桃小別和天歌連退數步，仍不能站穩身形。

求離手腕靈動，揚、劈、挑、刺毫不拖泥帶水，而且他的身法騰挪回旋，一派行云流水的大家風范，在謙謙君子的華貴氣質中將這套劍法耍弄出了霸氣十足的威力。

片刻后，求離手腕回收，四周光華四溢的劍氣也倏然消逝，只剩滿地的落葉和一臉震驚的兩個孩子。

桃小別第一個反應過來，一臉震驚地跑到求離跟前，上下左右地圍著求離的那柄寶劍嘖嘖贊嘆：“師父，我一向知道您很厲害，卻不知您竟這般厲害！”說完又指著那把寶劍說：“難怪娘親叫我偷玩什么也不能偷玩您這把“索月劍“，不然可是有天大的后果！”

求離拿著劍的手往上一翻，索月劍“咻”的一聲縮成一團銀光消失在桃小別面前。求離看著桃小別失望的小臉問到：那你以前都偷玩過師父的哪些東西啊？“

桃小別自知失言，趕緊打著哈哈轉移話題：“師傅，倘若我真的偷玩您的索月劍到底會有什么后果啊？”

“它是一柄靈劍，劍內自然有劍靈，它識得你的氣息，知道你是我的徒兒，即便你偷玩也不會有性命之憂……”求離瞥了桃小別一眼，見她一臉壞笑地轉動著眼珠，似乎正在算計著什么，求離就勾起唇角輕笑一下，然后接著說道：“它頂多就是把你困在當場脫身不得，等我現身處置你…”他又看了看桃小別愣在原地的樣子繼續說道：“或者就是追著你滿院子打你的屁股，讓整個春庭幽谷的妖靈都看到你被一柄利劍給打得屁滾尿流，慘叫連連！”

桃小別的小臉變得慘白，不斷撫著心口嘀咕著：“幸好師父一般隨身帶著索月，否則我豈不是…”說道這里更加后怕，一邊搖頭一邊哀嘆。

求離看著桃小別那搖頭晃腦的樣子十分頭疼，朗聲說道：“師傅今天已經將這套劍法傳授給你們了，不求你們一朝領悟，但求你們時刻練習，一招一式牢記于心，再結合你們對術法的修煉，每日寸進，終有一日可得大成。”

“是！師父！”桃小別雙手抱拳，恭敬答道，天歌也在一旁抱拳作揖。

見求離抬步就要離去，桃小別緊追幾步上前道：“師父，可我們倆并無兵器啊？嘻嘻，可否把……”

“休要打索月的主意，以你現在的修為，根本拿不動它！”求離頭也不回地說道。

“那，那我們拿什么兵器練習啊？”桃小別撅著嘴追問道。

求離長袖一揮，從他的袖籠中飛出兩把寶劍，“鈧鏘”一聲不偏不倚地掉在二人面前。桃小別急忙撿起其中一把抽出劍柄仔細打量，片刻后失望地對天歌叫道：“哎呀，竟然只是把普通的破劍！”

“等你們的修為配得上更好的法器，再來向為師討要更好的劍！”求離的聲音遠遠傳來。

桃小別朝著求離的背影做了個大鬼臉，轉身將手中的劍扔給天歌，叉著腰大聲地說：“來吧，現在讓我們名正言順地打一架！”

于是兩個孩子手持兵器在山腳下的桃林內瘋狂地砍殺起來，毫無章法的劍法竟也慢慢地有了姿態和路數。

幾番追打之后，兩個孩子全都累得氣喘如牛，桃小別隨手把手中的劍往身旁一扔，就地躺倒在落英繽紛的桃樹下，她透過開滿艷紅花蕾的桃樹枝椏看著那片透藍的天空，天歌走過去和她并肩躺在一起。他們都把雙手交叉放在腦后枕著頭，天幕上的陽光透過桃樹枝椏溫柔的落在他們身上，風兒也來湊熱鬧，輕輕的將桃小別的裙裾吹起，還有她的長發，一個勁兒的撫上天歌的臉龐，天歌覺得很癢，于是一邊躲著一邊無聲地笑著。

桃小別轉過臉去看著天歌：“我從小生活在春庭幽谷，每天看著頭頂的這片天，卻覺得每日它都不同。晴時耀眼，陰時沉悶，雨時又分外清麗，僅僅是這一片天而已，還有如此多的變數，也不知這天地間會有多少奇趣妙事……”說完桃小別轉回頭去又看著仰面正對的天空，像是喃喃自語又像是仍舊在對天歌說著：“我娘親不準我出去，這春庭幽谷就是我的牢籠，結界遍布，也不知何時我娘親才會允我去那外面的天地看上一看，或者……也不知何時……我才有本事沖破這里的結界，溜到外面去…”停頓了一下桃小別又說：“你所來之處那個叫“人間”的地方，我聽師父說過。師父說那里一年之中有四季，春季百花始生，萬民勞作；夏季繁星璀璨，江淮河畔笙歌夜宴；秋季碩果成熟，枯萎的黃葉鋪陳出金色的美景；而冬日的雪似水晶，晶瑩成茫茫的白，白了一切卻白不了爐火中的一點紅。那里的人都要經歷生老病死，都有七情六欲，師父還說凡人們都至情至性，平凡而特別，而這天地間的盛景也只在人間。”

天歌側著臉看著桃小別一句話都沒有說，不過他本來就不會說話，桃小別看了天歌一眼，有時候她常常會想，如果天歌會說話，現在到底會跟自己說些什么呢？是安慰幾句還是嘲笑幾句，還是說根本就什么都不會說，假裝是個啞巴。

桃小別搖搖頭，甩掉那些奇怪的想法，坐起身來。天歌見她抿唇而笑，一雙大大的眼睛里黑眼珠子亮得驚人，而且滴溜溜地轉著，立刻心道不好，急忙也坐起身防備地看著她。桃小別看著天歌那副緊張的樣子大笑：“看來你還是有所警覺嘛，不過本小姐告訴你，已經來不及了……”話音剛落，桃小別一個縱身飛上枝頭，回眸看了天歌一眼后笑盈盈地御風飛去，只留下一串銀鈴般的話語：“看咱們誰先回到闌珊別苑！”

桃園內原本安靜而立的一棵棵桃樹像是忽然活過來般不停地移形換位，轉眼就將天歌團團圍困在其間，此時的天歌很想仰天長嘆，奈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另一邊，桃小別轉眼就回到了闌珊別苑，在廣隱閣外的小花園內斜靠在一個青藤躺椅上悠閑地吃著夏月和秋星端出的甜潤水果，一邊悄悄地注意著廣隱閣內的動靜。

夏月不停地絞扭著一雙白嫩的手指，欲語還休了好幾次，終于忍不住輕聲問道：“小姐，你把天歌丟在桃園，他既不會厲害的術法又不會御風飛行，現在天都快黑了也不見他回來…不會出什么事兒吧？”

秋星后知后覺的四處看了看：“他還沒回來嗎？那個啞巴平時無聲無息的，我都沒注意到他不在！”

夏月瞪了秋星一眼，走近桃小別幾步又說：“小姐，要不我去找找他吧，他凡胎肉體一個，別出了什么事…”

秋星也立刻點頭說：“對啊，小姐，他可是您飼養的血罐子，要源源不斷地給您提供新鮮的精血，現在出事兒可不好！”

桃小別挑眉一笑，對著廣隱閣的方向大聲說：“你們誰也不許去找他，既然他現在已經是本小姐的人，就要學會匹配本小姐身份的本領，不然……這春庭幽谷可留他不得……”

夏月有些急了，正欲開口說話，卻聽一個聲音道：“你不在你自己的了趣閣內，跑到我的廣隱閣來鬧騰什么？”

三人回頭一看，正是一身白衣的求離上神。只見求離負手站在廣隱閣二樓的閣臺之上，皎白的月光將他周身鍍上了一層氤氳的銀光，他眉目堅挺，眼神深邃，只是透出的氣息太過清冷，讓這月夜也失了幾分顏色。

夏月和秋星趕忙曲膝行禮，閉嘴不言。桃小別則不同，只見她嘻嘻一笑，腳尖點地騰空飛起，轉瞬飛臨求離身側，再一個回旋穩穩地坐在閣臺的欄桿上。她歪著小臉去看她這位名震天地的上神師父，說：“師父，夜涼如水，這個時辰了您怎么還不休息啊？”

求離沒好氣地說：“還不是你，在此如此鬧擾！”

桃小別吐吐舌頭，臉上沒有半分羞愧之色，嘴里卻說：“是徒兒的錯，徒兒馬上就滾，滾回我的了趣閣，了無生趣地睡覺去！”說完一溜煙飛身回到地面，還不忘轉身朝求離揮揮手，然后一路哼著歌向她的閨閣行去。

倒是那夏月，咬著嘴唇小心翼翼地追在桃小別身后問：“小姐，那天歌呢？真的不管他了嗎？”

桃小別頭也不回地說：“你個笨蛋，有人會去管他的啦……”

夏月和秋星對視一眼，均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的樣子。

須臾之后，在黑影重重的桃園內，求離找到了灰頭土臉，一身傷痕的天歌，此時的天歌仍舊在和桃小別布下的迷羅法陣抗衡，他雖又冷又餓又困又乏但仍然不放棄希望，跌倒了就再爬起來，走到死路就換個方向再走，衣服被桃樹的枝椏劃破了也不在意，皮膚被割傷了也不去理會，他那副樣子哪里像個孩子，在求離看來，他那一刻全身散發的勇氣像極了修行之人，攀徑而上，上下求索，不怨不哀。

求離輕輕嘆息一聲，飄然落于斗志昂揚的天歌面前。甫一見求離，天歌大喜過望，匆匆鞠躬拜見。

求離深深看了天歌一眼，在他面前踱了幾步也不說話，天歌站立一邊靜靜地候著。求離側臉又看了天歌一眼，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想要留在春庭幽谷，你可得比別人更加用心啊！”天歌渾身一震，似是明白了什么，匆忙雙膝跪地，以額貼地，規規矩矩地向求離磕了三個響頭。

求離哈哈一笑，甩袖卷起天歌，一路疾飛而去。

而在了趣閣的桃小別正準備睡下時，卻見夏月喜滋滋地來報：“求離上神已將天歌帶回來了，還將天歌帶到廣隱閣內說了好久的話，此刻天歌已經回房，也不知在干什么，房里的燭火一直都亮著。”

桃小別一聽立刻跳下床塌，說：“咱們看看去。”

天歌就住在了趣閣的側院，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天歌臥寢的門前。夏月正待上前扣門，桃小別卻搶先一掌就將門推開。只見天歌正坐在長幾前執筆在紙上寫畫著什么，見桃小別進來天歌朝她笑了笑，放下筆后又對她招招手。桃小別一邊走過去一邊說：“看你的樣子仿佛知道我要來。”

天歌搖搖頭，待她坐好后將面前的紙推到桃小別面前，在氤氳的燈光下，桃小別看到天歌畫了一副畫，畫卷上屋舍相連，扶柳依依，小橋流水，街巷縱橫，人們在熱鬧的街市中穿行，老人在墻根下曬著太陽，女子們以扇遮面嬌笑聲聲，有讀書人在窗前伏案苦讀，也有孩童在樹蔭下玩耍逗笑，還有那戲院的戲臺前，正聚集了十幾號人，搖頭晃腦的聽著戲子們咿咿呀呀地說唱。有幾只小鳥也飛來了，落在水橋邊的楊柳枝頭愜意的梳理著羽毛，而小河里還飄著一葉小舟，有個戴著斗笠的打魚人正坐在船頭看著遠處漸落的斜陽……好一副人間煙火的盛景！

桃小別趴在桌前舍不得移開目光，喃喃地問：“這就是你曾經呆過的人間？”

天歌點點頭，將頭和桃小別湊到一處，兩個孩子頭碰著頭趴在畫卷前無限向往的看著畫卷中的屋舍和人物，直看到大幾上的油燈由明轉暗，在燈油即將燃盡之時，桃小別強撐著困意席卷的沉重的眼皮說：“天歌，總有一天……我也要去這人間看上一看…”

說完這些桃小別就趴在桌幾上睡著了，而天歌撫摸著畫卷上的景物，卻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