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重要人物不止皇帝一個，還有被囚禁在天牢里的林附。

他的精神狀態不是很好，長久未見陽光，七日只進涼水，未食一粒米。唇角干裂起皮透出一股無力的蒼白，披頭散發蓬如干草，身上滿是血污，不知受了什么嚴刑拷打，將他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

阿婭捂住嘴，強忍著淚水與驚叫，死咬后槽牙滿眼悲傷，可她還未失去理智。

其實林附真的還好，牢里環境雖然差，到底還能挺過去，皇帝和鳳臨江還等著從他口里撬出長生藥的下落，哪會用嚴刑拷打加速他的死亡，要是林附神智不清，記不出藥在哪了，綁了阿婭來也沒什么大用。

就是這七天他光呆著著沒活動，背上又有個大口子，潰爛發炎隱隱作痛，才會一副有氣無力的樣子。

為了表示自己沒事，林附還對阿婭笑了笑，可也不過是扯了嘴角，連上揚的弧度都看不到。

阿婭擔心的要命，林附的恢復能力已經消失，雖然這樣有效的打消了鳳臨江對他們身體上的懷疑，但是大殿上一箭入骨，氣勢凌厲，沒有了恢復的能力，林附只能生吞下這份骨肉糜爛潰離之痛。

李華年信不過旁人，讓押送林附的士兵都退守在帳外，又或許是胸有成竹，勝劵在握，不認為林附這半個廢人能對他有什么威脅，更不將阿婭這名柔弱女子放在眼里。

“朕給了你七日，你可想好了？”

這個“你”自然指的是林附。

林附沒什么表示，念頭千絲萬縷：阿婭還是落在他們手里……孫漸清呢？逃掉了……還是被殺了？我該怎么帶阿婭逃脫？又逃到哪里去？

皇帝的話語還在耳邊盤旋，林附動動脖子，骨頭發出“咯噔”地聲音，他勉強打起精神來。

“皇帝陛下。”林附的聲音有些嘶啞，“你要的東西我早就給你了，為什么你們還要抓著不放呢？”

林附表情十分無奈，滿是臟污的臉上獨剩一雙眼睛清澈明亮，“神藥神藥，多了哪能叫神藥啊，不然遍大街不都是了嘛～”

說著有些累了，林附轉押跪的姿勢為落地而坐，此時沒有士兵，沒人束縛著他，除了手被捆在身后不能移動，其他該怎么舒服怎么來。

皇帝也沒有阻止。

他只在乎林附話中的價值，可不幸的是，都是些沒什么用的東西。

阿婭小步移動了身形，卻被鳳臨江抓住，“還請林姑娘不要亂動，陛下在問話，若是想做什么事，告訴我就是了。”

“嘖！”

阿婭憤恨地抽出手臂，轉而對林附更加擔憂：“哥……”

“我沒事……一點小傷而已。”林附道。

鳳安知上前環住阿婭，貼在她的耳畔輕道一聲“得罪了。”

對李華年及鳳臨江說道：“陛下，此女就交給草民吧……”

李華年呵呵一笑，看著他的小動作，感嘆一句：“鳳卿，你兒子同你一樣，也是個情種啊。”談笑間，眼中有一絲不輕易而見的陰霾。

“陛下說笑了，小兒不懂事罷了。”鳳臨江明白皇帝說這話的意思，多疑的皇帝認為鳳安知與林氏二人勾結，獨吞神藥，一再發出警告，向他示意。

選兒子還是選安家……這是個大問題。

林附將帳內四人來來回回的看了一遍，無奈的搖了搖頭，看戲一樣看盡此間暗流涌動。

最后閉上眼睛，他似乎有了主意。

皇帝的盤問還在繼續。

“林附。你的選擇——是愿意交出神藥的配方，還是想要犧牲你的親妹妹？”

這種問題真的很垃圾。

林附想著。

正常人定然是要妹妹的，神藥再神，能有親人重要？可林附偏偏猶豫了。

皇帝本沒有考慮到配方一事，想的自然是神藥本身。鳳臨江不同，這么多年他還見過幾個靠這藥續了命的人，這些人對藥的描述各有不同。

粉末狀，白色、淡紅色，烈火一樣通紅，各有不一，多次下來，鳳臨江就有了自己的懷疑。

“你們的父母……”鳳臨江開口提起林氏夫妻，林附和阿婭下意識抬頭，眸光微閃。

“十年前，我雇殺手把那隊西域商人滅口，是因為他們不愿說出贈藥的人是誰。我的人翻遍整個隊伍，終于找到一些線索，再后來又從別人那里幾番周折，查到了你們的父母親。”鳳臨江淡淡道。

“各種源頭都指向你們林家，只可惜，當我們找到時，已經人去樓空。”

阿婭啐了一口，作為當事人冷笑一聲，嘲諷道：“是啊，真可惜，又讓我們茍活了七年。”

阿婭此刻還恨恨地瞪著皇帝與鳳臨江，又理智的強裝虛弱，倚靠在鳳安知懷中。鳳安知十分自然的環住，防著鳳臨江，護著阿婭，又假裝鉗制住人質做給皇帝看。

林附有些不合時宜的想到：阿婭跟公公的關系不好，以后怎么跟鳳安知談戀愛！

鳳臨江不以為意，繼續道：“奇怪的是，再找到你們一家時，沒有搜到神藥。林家一雙兒女，哥哥不見蹤影，妹妹死而復生。意料之外的事，反而帶給我們驚喜！也肯定了我們多年的行為！”

皇帝等人數年的查找，讓他們掉入長生或者是死而復生的幻想沼澤中，越陷越深。

他們只在意阿婭的重生，卻不曾注意，除了阿婭，別的人都是危在旦夕時服下的藥，并不曾死去，更沒有人真正得到過長生。

這都是他們的臆想。

不過，也不全部是臆想。

林附所知道的遠比在座所有人加起來的要多，唯一后悔的，就是之前顧慮太多，沒能跟阿婭說清楚來龍去脈，現在已經錯過了好時機。

鳳臨江說了這么多，就是想激怒林附，讓他說出秘密和真相，而林附的沉默，讓他眉頭緊皺，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

他的兒子已經長大，喜歡上了一個女孩。

他可以理所應當的處理掉幾十條人命為自己鋪路，卻不能心安理得的對兒子說：“我要殺了這個女孩。”

他愧于妻子，更愧于兒子，少了十多年的陪伴，兩人注定是最親近的陌生人，鳳安知還能恭敬的叫一聲“父親”，可以算是仁至義盡。

李華年不會顧及那么多，他緩緩走下高座，他已經十年不曾感受過溫暖，即使如今毒解，但那骨寒之毒已經深深的滲透進他的內心。

他毒死為她生過孩子的皇后，只為了看看她會不會死而復生。他假死一年，親手殺死了對他忠心耿耿的檀景忠，利用其身份呆在朝堂。看著李晚鳴被逼宮無救，再在病情痊愈后，將其關押囚禁，重握皇權。

如果阿婭這個人質沒有了利用價值，他還留著做什么。

“鳳卿，既然他不肯說，就讓他們兄妹說再見吧。”

鳳臨江動作遲疑，這讓李華年面色下沉，喊道：“鳳卿！”

隨后不等鳳臨江應聲，親自下令。

兵將涌入……

“滾開！”鳳安知。

“慢著！”林附。

兩句不同的聲音響起，林附與鳳安知互看一眼，黑曜石般的眼睛，黑白分明，光彩卓然。

林附道：“慢著……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