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哦,起床氣
- 丫鬟要當少奶奶
- 白木漁
- 8372字
- 2019-05-30 23:10:44
林婉青走后,莫梓涵陷入了惶恐中,因分不清記憶歸屬而迷茫。
凌宜見她精神恍惚推了她一把,莫梓涵身后隔著石欄桿就是水塘,深潭不見底,她在錯覺間喊了不要,驚嚇至極。
“你好生奇怪啊!”凌宜就那么輕輕一推,她反應這么大,她扶正了莫梓涵,正了她的腳步。
在怕什么呢?難道是后面的水塘。
臉上的表情倒不像是做戲,細密的汗從額間泌出,倒像是真的。
凌宜想,現在的嬌弱與昨晚一副不服輸的樣子大相徑庭,有些懷疑自己是不是記錯了她是否真做了鬼臉了。
見她無精打采的樣子,想來必是拿不到昨晚費勁記下所有食材的宣紙,求助了冬雪其實心里卻知道那宣紙早已被收拾的丫鬟扔出去,知道要受罰了就心不在焉了。
那宣紙也是她手里的水給潑的......
這么一想,凌宜目光從水塘處收回,氣反倒是順了,順口問了句,“你怕什么,你不是從小在漁村長大會水嗎?”覺著現在計較起來沒意思,更何況莫梓涵掛名在張老太太名下而不是闌珊園了。
“我會水?”莫梓涵反問。
“你上次一病,怎么記性差了這么許多呀。”連上次問她,與她一起賣身進來的丫鬟姓誰名誰也記不清了。
“嗯......”她憨憨地笑,話卻有些結巴,“可能是.......吧。”她心虛,也從身份糾結的情緒中出來。
“不跟你計較了。”不與下等丫鬟計較,有失身份。
更何況面前的人那么憨笨。
凌宜揮揮手讓她趕緊走,不遠處已有魚肚白,天正要起光了,軒意園的主人也要起身了。
“謝謝凌宜姐姐。”因凌宜將她帶離了石欄桿旁站穩了身子,一碼歸一碼,還是要道謝的,于是莫梓涵開口說道。
凌宜聽了,愣了下,多久沒聽過人道過謝了,她本來是找茬的,現在氣卻是消了,“嗯。”
丫鬟嘴甜倒是真的。
她轉身回了園子,冬雪和另一丫鬟已經在伺候張睿恒的梳洗,他挺立而站,一身暗紅朝服,黑色官帽,俊朗不凡,自帶著優良家世的疏離感,看了她一眼,劃過清冷。
凌宜身子微微一愣,心狂跳得厲害。
“你跑去哪了,現在才過來。”冬雪問,將手里換下來的衣物遞給她,屋里安靜,她低聲問,“你為難那丫頭了?”
“她脾氣比我還大呢,怎么可能是我為難她。”凌宜不由得聲音大了些。整個屋子安靜只有穿戴衣服的摩挲聲,她們的話不偏不倚地入了晨起冷漠的人耳里。
“哪個丫頭?”張睿恒已穿戴了整齊,朝陽姿態亮堂了一室的暗。
不大不小的聲音,無波動,手燙傷了,凌宜就不再近身伺候。
是不是以為自己在欺負下等丫鬟了,凌宜俯身,想著措辭,“梓涵那丫頭一大早過來尋昨晚的宣紙,我見二爺還沒醒,她在院子里著急要哭,便帶她出去了。幫她還記了幾樣出來呢......”
冬雪嘴角向下彎,聽著這說辭,不去戳破。
“她哭了?”他問。
“哭了,估計是怕二爺罰嚇的。”凌宜說著另一個謊來圓,“二爺心善怎么會呢。”
“......”
張睿恒沒有再問,看了小廝們一眼,目光悠遠不見落處,雖然他沒有說話,但有個小廝卻心領神會了什么,不著痕跡地將昨晚書案上的紙卷了起來,拿了出去。
冬雪見自家二爺伏案一晚,現今沒什么精神。
“二爺,帶些醒神香吧。”
“給我吧。”他系在了腰間,直到小廝提醒時辰,提步而去。
后廚里忙著升灶起鍋的莫梓涵,笨重地舉起鐵鍋,門口的小廝叫了她一聲,看看周圍的人便將衣袖里的紙塞給了她。
是什么?
她放下重物,打開看。一道道菜肴,被精細地用筆勾勒,每道菜肴旁還又用小巧的黑墨勾勒了食材的原料。一個雞冠子,有棱有角,還用上了丹紅著色。
怎么明明是同個雞冠子,卻有這么大不同呢?
“哎,這是誰給的?”
小廝擺擺手,“天降神仙。”
什么鬼?
還搞神秘,這是哪路的神仙。小廝默默笑,什么也沒說,一溜煙地便跑了。
“梓涵,你拿著什么?”
“秋栗姐姐。”
是林婉青身邊的丫鬟,一早地就過來找秦媽媽,這幾日林婉青的胃口不太好,吃什么便吐什么,托了秦媽媽采買些梅子回來。
來的甚是早,秦媽媽他們還沒有回來。
她湊過來莫梓涵的身邊瞧,她正在用筷子壓面,一壓一反轉,一條小金魚活靈活現的。面板上已經有七八條的小金魚了,撒了些不知道是什么的紅色、金色粉末,更是栩栩如生。
同是后廚共事過的,她都快不認識眼前的莫梓涵了。
以前就知道追著媽媽們拿糖吃,學什么都技藝不精,現在如此手巧,判若兩人。
“做二少奶奶的祭祀供品。”她給金魚們都安上了眼睛,抬眼看是林婉青的丫鬟,便說。
二少奶奶?
聽著就讓人慎得慌,秋栗打了個冷顫,打了個噴嚏。甚是不習慣府內的人還稱呼著過世的舊人為二少奶奶。
“明日又祭祀嗎?我怎么都不知道。”秋栗說,但是一想,祭祀肯定大少奶奶也知情的。便說,“那你可得仔細些,這舊魂在這府里飄蕩太久了,可別做得不好吃,讓她來找你。”
“不會的。”莫梓涵心想,我自己可不會這么為難自己。
哎。
現在說起二少奶奶都跟陰魂不散脫不了干系,盡管自己是莫梓涵,但是聽到別人說起二少奶奶,自己還是滿背的芒刺。
“二少奶奶人好。”她趕緊加了句。
“你可別再說了。”
秋栗又打了個冷顫,想著這地方不能久待,望了望門口,剛好見采買的人回來了。
秦媽媽帶著幾個人,領著幾個大筐的籃子、木盆,七七八八地散落在院子里面一樣樣地記賬點數。見到秋栗,讓人趕緊從一堆包袱里面找東西。
“謝謝秦媽媽了。”領了東西,她趕緊從這地方走,一刻也不想多呆。
莫梓涵專心致志地做著自己的東西,按著一張紙,倒騰了各種各樣的菜式出來,每一樣還用食盒裝著。
秦媽媽點了東西,本來想進來吩咐幾句,她打開一瞧,全部都有模有樣的。
一點也不擔心。
這漁村來的小丫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就開竅了,所有東西一點便通,甚是伶俐。
又過了一日,一眾高僧從寺廟被請來,動靜不小地進了張府。
黃紅顏色的袈裟在一片淡綠的山水園林里穿過,到了祠堂,引起了不少人駐足雙手合十念到,阿彌陀佛。
開始的幾日,佛堂里念經吃齋,頌梵音,與每年無異。張老太太也一早就入了佛堂,晨起誦經日暮才回,像往年一樣,風雨無阻,一心向佛。
在外頭的人看來,這就是每年的一件例行公事。
在園里的人逐漸地對這件事失去興趣的時候,一些知情的下人們才陸陸續續地從軒意園搬東西進佛堂,大門從半掩到完全封閉,并說,只為了不叨擾到各府的歇息和日常作息。
“你說這些高僧有用嗎?”知情的下人們小聲地議論。
“上次一幫道士過來驅了,可你看那大火照起,根本沒用啊。”
“就是就是,我拿著這些東西心里慎得慌。”一膽小的小廝說。
“笨啊,拿個八卦放身上驅驅邪。”
“哎呀,我趕緊去拿。”
“去去去。”
軒意園的東西不聲不響地在最后一天的焚化前已擺好在塔臺中,周圍鋪了一堆的冥紙和符咒。
此次的齋戒誦經除了張老太太、張睿恒母親及其幾位貼身丫鬟隨伺,并無家里的男丁在場,蘇家姑娘自莫梓涵被要走后,心里不舒暢,甚少出闌珊園走動,對這件事情不關心也毫不知情。林婉青因為身體不適,事情又交辦給了李媽媽。
負責備祭祀供品的莫梓涵在后廚里忙碌,熬了一個又一個的通宵,研究了各種味道,才陸續地與記憶中的對上號。
據丫鬟們傳,今天會焚化了生前她所有的東西,也撤掉她在軒意園的牌位,隨入祠堂。
本來是因為沒有生育而不能進的祠堂,因為做鬼作祟的謠言在府里蔓延,竟游說到了能進的地步。
她一次次地進出,看見周圍都擺放著她熟悉的物品,內心起伏,留下暗影,中間冥紙鋪排擺著的東西里有她陪嫁的東西,父親給的琉璃珠,母親留下的鑲金玉鐲......
她心里緊了緊,母親留下的鑲金玉鐲,在她落水那時碎成了塊,下人們都在說那玉鐲有靈性替她擋了災。她也因是母親舊物,盡管碎了她不舍得扔,找了首飾師傅用紅繩又將它修復成了原先的模樣。張睿恒見她,不舍得玉鐲,就請了人打造了一副差不多模樣的,哄她開心。所以那塔臺上的是一對的鑲金玉鐲。
她停了腳步,在那堆舊物里看了許久。
“在干什么,手腳麻利點。”李媽媽從后頭走了過來,見她擺了果品都慢吞吞的,不甚滿意地提醒,“你這次是將功補過,若是再錯了,就要被趕出府去了,自己都不上點心嗎?”
瞬間,莫梓涵打了冷顫驚醒,“多謝媽媽提醒。”她將果品疊了放上供桌。
李媽媽看到她視線在舊人的衣物上,心想定是下等丫鬟沒見過市面,開了眼界,嘴邊清淺笑,倒沒說什么,又叮囑別的事情去。
“別為了這些東西可惜,要是被邪物沾染了,可連命都沒了,別看了。”
“別耽誤了時辰!”
“謹記。”
這次度化陣勢看起來比上次驅邪還大,佛經已經連誦了幾日,香火燭寶沒有停斷,空氣里彌漫著一股香。
香聞起來并沒有異常,佛經入耳也無事。
莫梓涵剛開始忐忑,但隨著進出多了,便也放下了防備。
只是看著塔臺上滿滿原歸她的東西在三個時辰后將被焚滅待盡,一絲的失落從眼底過......
靜靜地轉了身,四下無人之際,她抹掉了落下的眼淚,她的委屈沒人知道。她的重生,她原以為是好的,讓她有了重來一次的機會,與張睿恒好好地過日子,養兒育女,看錦繡河山子孫滿堂。但面前的事實是他們都并不想她在留在這個世上,希望她盡快地離開。
這身體并不屬于她,正如她當時也不知道怎么占據了這身體一樣,她也不知道怎么走。
重生后,她都忙著在下等丫鬟里夾縫生長,為著吃食干了不少活,沒本事也沒有時間禍害別人。
但是,此刻,一想到,他們竟是先想著驅散她的魂魄,沒辦法了再想到度化,如此顛倒無良,她真的很想一把火燒了這堆冥紙,拿回那琉璃珠和玉鐲,不顧身份!
周圍圍著高僧,手里轉著串珠,除了早午晚各三次的吃食外,根本沒機會去接近。
“大師,這邊請。”
午后,一名白金色袈裟的大師被簇擁著進了佛堂,張睿恒的小廝帶著,四個小僧人高抬轎,將他帶了進佛堂。門緊閉,外門也緊閉,嚴絲合縫,只聽見里頭傳來陣陣擊罄之聲。
“正午了,移步側廳進些素食吧。”李媽媽出來吩咐道,將外頭臨近佛堂的人都遣散去吃飯。
累了一上午,不用特意遣散也很多人就放下手中的活兒走了出去,伶仃只剩下些差遣的丫頭。
這不正是個好機會嗎!
莫梓涵想了想,轉身出了佛堂,進了后廚。
拿了些補充的吃食,用食盒裝好,又進了佛堂。她逐一地把做好地供品放在了供桌上,一樣樣地更替,靠近了那疊了舊物的塔邊。大部分人都已去了用膳,她用手摸了摸那兩個東西,就像感受到了父母在身旁似的。
用了金箔紙重新規整了生前之物,讓人也看不出破綻來。
從沒干過偷盜之事,在腦海里已經預演了多次,依舊禁不住心狂跳,誰接近了塔臺都容易發現她。
她趕緊收好,拿起手上的籃子,回到后廚去。
夕陽已落,一陣又一陣的風吹進佛堂里,張府大少爺和二少爺下了朝后,隨祖母的叫喚也到了佛堂來。
“睿恒,你看著塔臺做什么?”
張殊深是張家的大少爺,剛剛聽到下人來報,說是連日身體不舒服的林婉青剛大夫來看過了,把出了喜脈。心情正不錯著,還沒踏進佛堂一步,便找了身邊的人推辭了進佛堂,著急地想去看看婉青。
而后一想,也耽誤不了多少,便拉著張睿恒加緊了腳步。
這么多年了,張家終于有好消息了。
塔臺一女子雙手合十祭拜著,聽見來人響動,隱而不見。
兩兄弟隨著階梯進了佛堂,一旁白金袈裟師父閉眼在蒲團上誦經,手中敲著木魚,旁邊零散和尚敲著引磬、鈴子、報鐘......
“跪跪她吧。”老太太說,收手合十,念著經文,背也沒回。
張府大少爺應聲便下,大喊道,“弟妹安心,每年定給你供香火,也好好照拂睿恒,安心去吧。”聲音洪亮。
而張睿恒跪了,安靜地磕了個頭,隨身而起。
顯得張家大少爺反而是浮夸了。
白金師父不由得抬眼,看了面前進來的兩兄弟一眼,微微彎了身子點頭,兩兄弟回了禮,張睿恒手袖禮成而下,淡然說,“兄長剛剛不是說有急事要回去,先回去吧。等會我跟祖母說一聲便是。”
“好,我去看看婉青。”說完,張殊深又拜了一拜,帶著下人便從佛堂而出,佛堂門緊閉。
眼神交流靜靜在佛堂內流竄,白金師父被人抬到了內屋,張睿恒攙扶著張老太太隨后也進了門,佛堂內禪意依舊。
“母親。”白金師父低低地叫出了聲,聲音沙啞,似很久沒開過口。
張老太太還沒走到面前,便身體顫巍,抿住了自己的哭聲。這兒子已經三十余年未見,她知道他被藏在了深不見底的塔底,自己身子不便出不了門,始終不得見。
“我兒呀......委屈你了。”
再見,對方卻也是滿頭白發的老人了。以前背負著滿門榮耀,驅退匈奴的少將軍,現在腿被廢,滿目滄桑。
“都怪你父親沒有阻止你從武,才害了你被先皇帝猜忌,挖了髕骨。我的孩子,可是威武少將軍啊。”
老太太顫顫巍巍走到了他面前,撫摸了自己的親生骨血,處處驚顫。
說道這,張臨晙爬滿皺紋的手蜷縮在了一起,似乎又感受到了膝蓋錐心般的疼,先皇帝不聽他任何辯解,直接判了他不聽圣旨意圖謀反的罪行,后因張家滿門忠烈多人求情,才免于抄家罪行。
“母親,我已不再是什么少將軍,一廢人罷了。”他嘴邊嘲諷一笑,在塔底多年早就想明白了。
這江山社稷是皇帝家的,自己做的只能是維護張家一門榮辱,不被所害。
“這張家的一切都是因我所賜,因我所敗。所幸后輩爭氣,不至于被我所牽連。兒子對不起張家。”
“不,你沒有對不起。哎......不,我們今日不說這些,過去便過去了。只要你活著便比什么都強。睿恒將你安排出來后,吃得好睡得好?可有啥缺有啥不妥當的?”
“每日與佛為伍,閑散人事少,睿恒安排得都周到。就怕被人發現,無辜牽連家族,母親今日一見,以后便不知何時可再有如此時機,臨晙不孝未能在面前盡孝,還讓母親憂心了。”張臨晙雙手合十,費力地叩拜自己的母親。
“我的好孩子,只要你還在,母親便不憂。孫輩們對我這老太太,都好。睿恒也入仕了,一身傳家功夫能不再外人面前展露,張家保住了血脈。死了我也對得起列祖列宗了。”
“睿恒,剛剛你兄長那么著急回去,是聽說了婉青有喜的消息了?”老太太問道。
“是的,祖母。”張睿恒攙扶著傷心過度的老人坐下,事先將救心的丹藥讓她拂下,又遞了茶水給自己的祖母。
“大媳婦是有喜了,那可太好了。”張臨晙說道。
“只是這睿恒啊,不聽勸,林家姑娘死了后,冷落著蘇家姑娘,遲遲未辦禮。這府里面又發生了幾次火跟那死去的舊人有干系,我也是夜夜不能眛,這法事啊,也是這原因。”
張臨晙看了接過祖母茶水的張睿恒一眼,了然于心,沒說破,“兒孫自有兒孫福,睿恒自有定數,別憂心了母親。”但是今日見這侄子,似乎面色不如以往,冠玉般的臉龐有些蒼白,血氣運行不暢。
趁著他放茶杯的空擋,他伸了手探了張睿恒的手及脈搏。
原本聚成川的眉頭下眼窩深陷,他不由得提醒了一句,“睿恒,你可還記得我說過適度之類的話。”他的手指尖有微微有血滴,看起來都愈合不久。
卷縮了指頭,祖母的目光落在了把脈的位置,張睿恒輕拂過,淡然一笑,不以為意輕翻了手面,拱手,“未忘,叔父放心。過了今日,便不會了。”
過了今日?
就能找到當初要的答案了?
這侄子有度,斷也不會如此作踐自己的身子。
“這孩子也是,把林家舊人牌位都放在了軒意園,讓人不得安生被供奉香火的,還是你說的管用。去了你那里一趟后,現在啊,都愿意將舊人的東西都挪出來了。”
“我說的管用?”他可沒說過處理牌位的事情。
張睿恒目光淺淺,看向自己的叔父。
“哦,那是。是說了幾句。”張臨晙點點頭,這小子是怎么打定,自己就不會拆穿他半分呢。
他一向看好張家孫輩當中的他,張殊深跟著張母長大,看著舞刀弄槍的東西都怕,見他就跑,生分得很,相見甚至也不認得他。而張睿恒不同,自小聰敏,稟賦天資,做事帷幄,除了林家姑娘的事......
只要是林家姑娘的,他便沒了章法......
“睿恒,你出去辦自己的事吧,我和祖母許久未見了,聊聊敘舊。”他便讓他出佛堂了。
他目光幾次望向了外頭漸暗的天色,心也不在這。
“是。睿恒先出去了。”
退了佛堂。
四方天,天色已暗,袖下的手摩挲到微微的冷,而院內黃金色光影影綽綽,搖擺著人影。
“她人呢?”他退到供席后,問,目光輕輕地掃了院落一眼。
不在。
小廝心有領會,答,“我去尋她來。”他也沒有立刻走,觀察了周圍人的動靜后再去尋來了二爺要見的人,甚是機警。
張家父母高堂都在,跪坐在蒲團上,看著。張大少爺扶著林婉青也隨著進來了,大家都期盼著所有的事情都能塵埃落定,府里回歸往日的平靜,也不怕忌諱了,只求一刻的心安。
視線里,她規規矩矩過來,語音毫無起伏說,“謝二爺,應該的。將功補過,不求賞。”臉氣鼓鼓地,像是遇見了什么不開心,問安行禮隨意敷衍。
他皺了眉頭,問小廝,“怎么了?”
“梓涵姑娘估計累了,睡在了后頭的涼亭里。驚她美夢了。”
哦,起床氣。
“跟了梓涵姑娘說,二爺要打賞,她還沒聽清楚。”小廝繼續說道,臉上笑呵呵的。
張睿恒疏朗了神色,見她眼眶里還帶著點朦朧不清的睡意。
隨后他旋緊的眉頭舒展,問,“累著了?”他明顯知道她的不妥當,但沒有訓斥。
凌宜跟著冬雪站在一旁,自二少夫人去世后,第一次聽見他關心人。不由得正正經經地看了她一眼,莫梓涵,印象中憨厚的丫頭現已經出落得纖體細腰,脫了稚氣,五官都挺好,就是黑了些,臉上帶著疲憊感。
二爺怎么也不會看上這丫頭的。生前的二少奶奶多美,如芙蓉似的美人兒,她比不上比不上。
兩人相視一眼,互相同了這個想法,特別是凌宜,為自己心里的荒唐想法感到可笑。
莫梓涵懵懵地被叫醒,邊走邊打了哈欠,熬了幾個通宵,經不住困蟲侵襲睡在了石桌上,被帶到他面前,被這一句關心嚇得抖擻了精神,說,“有點......累。”,話里直白,“奴婢是補過,不敢要賞,二爺的賞賜就給秦媽媽或者李媽媽他們吧。”心里要的賞賜是另外的東西,但是她只是個下等丫鬟,張睿恒怎么會給。
她在避什么?
他走到身側,低聲說,“你在后院倒騰舊物,買賣小玩意的事,賺了不少,便不稀罕打賞了。”
莫梓涵心里一驚,任何起床氣都沒有了,朦朧的精神氣都消散了。
怕不是被懷疑倒賣了主人家的東西了唄。
“二爺,開什么玩笑呢。梓涵不敢。”
她敢!
還清楚知道其中門道,一件件看起來利薄,但是轉了好幾手,利滾利,很是熟門熟路,邏輯清晰,帳也算得清楚。
“李媽媽、秦媽媽對我非常非常好,猶如再生父母那般。梓涵是將功抵過,只求不再去后廚,賞的東西都給他們吧。二爺別嚇我。”
“的確是玩笑話。”他收回了話鋒。
她真的有問題。
他低低說,臉上放了冷色,微微一笑,旁人未聽得半句,只以為他在吩咐事情。
莫梓涵卻是被他兩三句話,弄得心情跌宕起伏,差點說,自己倒騰自己的東西怎么了。
難不成被他看見自己近了塔臺,拿東西了?
心虛地抬眼看看近在身側的張睿恒,他挺立而站,右手背在身后,傾側一隅,卻見他打趣玩味的神色。
“二爺,覺得有趣嗎?”她憤懣地說,他還把自己珍愛的東西拿出來要焚毀,心里頓時很生氣。
她表情嚴肅,容不得得罪。
張睿恒未來得及細想,佛堂的中央,那些僧人加快了誦經的速度,圍著塔臺搖著牽魂鈴不斷地走。
很快地,這些東西將要被焚盡。
“身體有些不適,容奴婢先行退下吧。”
她也心虛。
“不行!”他說,一下子又冷漠了起來,兇巴巴的。“你就站這,不許動。一步也不行。”冷冰冰的。
對啊,這才是他們熟悉的二爺,應該有些不近人情,生人皆勿近才是,冬雪和凌宜寬了寬心。
為什么突然這么兇。
莫梓涵的起床氣退得差不多了,點點頭,知道剛剛說錯話了,趕緊退了一步站在身后。
“你傻呀,你看秦媽媽都拿了三兩的賞銀。”旁邊的丫鬟小聲說。“好歹你也求二爺,到他身邊伺候啊,你看看凌宜,身上的衣裳是新的,多好看啊。”
她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冬雪、凌宜。
嗯.....
他那么兇!不稀罕!
現下,院子里,高位放著她的牌位,一堆高僧嘴里念念有詞,她站在后頭,看不見那明火是從哪里燒起來的,天空里撒著冥紙。
莫梓涵其實沒有什么底氣,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受影響,在眾人都被那束火光吸引的時候,她抬起了自己的右手,在暗里明火中看見那命線長了些。
奇怪,明明不久前不是到這里的。
她百思不得其解,而后,她發現自己的小動作落入了張睿恒探索的眼神里,所有人都看著院子的中央,他卻看了過來,臉上眉頭微微隆起,下頜似乎咬著牙用力在忍。
她避開了眼神,像身邊的其他人一樣,也閉上了眼睛,跟著嘴里念阿彌陀佛。
“讓少奶奶安心地走吧。”
“讓二爺的脾氣好些把。”
“月俸再多些,不貪心,一兩就好。”
“一兩還不貪心啊!”有人聽到念叨出來的愿望,笑道,心里也有所希冀。
就在這聲笑聲里還未落下去,有小廝走到主人家面前耳語了幾句,管家的依舊是李媽媽,她聽了來人的話,正了顏色,隨后退到祠堂后的小屋。
火越燒越大,隨著那些東西被燒成了灰燼后,莫梓涵的身體也沒出現任何的異常,她長長噓了一口氣。
看來,這些也只是過家家混混飯吃的騙人家當而已。
她剛安了心……
“凌宜!”
僧人開始將灰燼裝壇,背后一陣吵鬧聲,她轉過眼一眼,發現凌宜如羽毛飄落倒在了地上,臉上沒了血色,嘴唇發白。
人群里窸窸窣窣地又發出了些聲音。
之前二少奶奶是不是就是附她身上的?
這火才剛燒盡,她就暈倒了?
莫非她真的是二少奶奶借尸還魂了?
還沒等這些議論聲停止,一人從中轉起了身,表情復雜地看著她,又看看地上的她。
“想必這就是造化了,隨遇而安吧。”一高僧念道,“阿彌陀佛。”
一身黑長衫僵住了會兒,向前邁開了步,眾人紛紛讓道,讓他能走向前,他衣袖拂過她的手背,俯身向下,抱起了一抹素凈白衣的人。
身旁的人已停止叫喚凌宜。
他們就站在莫梓涵的旁邊,她聽見張睿恒轉身對著高堂冷冷開口,目光堅定,黑眸里肯定,“一而再,再而三,你們也該夠了!”
他嘴邊帶著笑,眼里凄凄愴愴,似是要哭。
“她的東西你們要焚化便焚化吧,只要她還在我身邊就可以了。”
睿恒啊......
不要難過。
莫梓涵見他緊了緊抱住凌宜的手,不顧父母親的反對,帶走了被議論紛紛的人。
那背影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