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負面的事情,會或多或少的影響到你,但無論如何,值得高興的、快樂的、期待的事在人生里也總還是有。但我反思自己,奈何我見到的總是傷心多過快樂?
或許是我這雙眼睛的錯,輕賤得只看到壞的,瞧不見好的。
因此我就成了這樣的我。
晚上在芭蕉家里聚會,我吃到許多家鄉的食物。然而腦子里一會兒劃過月色下的懷希,一會兒又閃過流著淚的豆紅,很快,父親和母親的身影也加入出來,仿佛恍恍惚惚的一個夢,我在夢里看到從10歲到20歲的我。
芭蕉換了一個男朋友,在細細地彼此介紹過后,她馬上進入了今天的重點。
我以為要提到豆紅,誰知此刻芭蕉展現在臉上的神色不是輕蔑又嘲弄的,反而有幾絲慎重,看著我的眼神露出一點憐憫和同情。
我知道她要提到父親家里了。
果然,“那個女人離家出走了!”,芭蕉是這樣說的。
那個女人,芭蕉從來都是這樣稱呼夢里,然而即使我有所準備,當這句話蹦到我耳朵里的時候,我還是整個人震了一震。
芭蕉陸續地將她了解到的事說出來,說父親和夢里不和很久了,鄰居們常聽到口角。期間夢里時常不見蹤影,父親一個人接孩子上學放學,外人看在眼里,猜測紛紛,但誰都沒有膽子上去問,父親同誰也都不說話。
突然有一天,大家就知道夢里不見了,時常去父親家里給孩子燒飯的阿姨傳出來,說是那個女人(大家都這樣稱呼夢里)只字不留便離家出走了。
傳言四起,看到父親的每一個人都用復雜夾著同情的眼神瞅他,也有女人們咬嘴巴說是活該,誰讓他找一個這么年輕的,老牛吃嫩草,嫩草遲早爬上墻!
芭蕉說著這些事,有聲有色,鄰居們說了什么,哪個鄰居說了哪句,她都轉口得事無巨細,口氣語感更是模仿得入木三分。
期間芭蕉的新男友湊過頭來問,“那個女人”是誰?
我瞪了他一眼,沒給好臉色。芭蕉卻裝作看不到般,“不怕說給你聽!”她用這樣的語調開了嘔吐,然后將我家里大大小小,前前后后的因果又有聲有色的陳述了一般,時不時還用同情的眼睛看看我。
沒有比這更好的下酒菜了,比起夢里出走這件事情,芭蕉此時的言行更讓我反胃。
江河,我為何是這樣一個被奴性深種的人。
它依舊使我保持身段,個性里軟弱的我在此刻依舊使不上力來。
我一口一口的把面前的飯吃完,聽著那頭的芭蕉從我母親的自殺離世講到夢里進門,小妾扶正,和我父親的關系由破鏡到重圓再到破鏡……
我驚訝自己這樣吃的穩,全程仿佛在聽一場別人家的事,不插一句話,不留一點情緒。芭蕉在間隙還會伸過來握住我的手,將我的可憐和她對我的同情再柔聲加深一番的時候,我的飯吃完了,我站起身來,擦了擦嘴巴。
“我先走了。”我說。
轉身的時候,芭蕉也許還在身后挽留或是驚詫般地說了些什么,但我什么都沒聽到,我只知道只要賣出前面的大門,我便再也不用,再也不用遭受這個女人的嘴巴。
與其說是生氣決絕地離開,江河,我其實更像是倉皇地逃脫了。
針對父親的也好,針對我家庭情況的也好,外頭世界的那些諷刺、攻擊性言論,此刻從芭蕉嘴里一點點,一滴滴,帶血的刀子一樣戳過來。
世界是這樣可怕。
惶惶的理由和道理,都在那些通情達理的人口中,我們螻蟻一般微小薄弱的人,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阻止不了,其實呢,對于事情本身,我也什么都不知道!我這個家里人遠不如外人知道的多。
外人嘴里有條不紊的真相,我只三三四四,七七八八地陸續聽過,但怎么都湊不整芭蕉嘴里一條完整的故事線。
這條發生在周遭的活生生的故事線,是他們飯后茶余之際最好的下飯菜。我無法阻止,無法辯解,無法闡述,我因為這樣的無能為力痛恨我自己。
7月末的夜里,我凍得瑟瑟發抖,望著錢塘江的那一糟江水,想到失聯的懷希,想到流淚的豆紅,想到如今不知是何境況卻對我瞞天過海的父親,我想到我自己,也想到前段時間深夜酒吧里見到的涂著紅唇的夢里……
這一切都好似一個網箍住我,我沒有流淚,卻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
隔岸是寂寂的江火,眼前一灘寥寥的江水,風平浪靜,星辰難見。昨天,我還在與心愛的人你儂我儂,幾個小時前,我也吃下了許多的飯,但這一刻,孤單和饑餓,困頓與不解,還是像層層卷起的浪一樣包裹了我。
偌大的世界,我覺得自己如此卑微,愛得、恨得、見得,都如此卑微。
父親深厚的面龐席卷上來,我細細地把腦子里的他從眼睛到手指細細看了一遍。后來又在風中獨自站了一會兒,抽了一根煙,在理智再回過來的時候,我踏上了回家的路。